武朝阳和室友们吵吵嚷嚷地回到宿舍，带着一身火锅的烟火气。宿舍楼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个房间传来游戏音效、谈笑声和洗漱的动静。他随手将钥匙扔在书桌上，发出的声响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里并不突兀。
几乎是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清绾的名字。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快速接通，并习惯性地按了免提。
“到宿舍啦？”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润温和，像一股清流瞬间隔开了周围的喧闹。
“刚到。”他一边回答，一边单手脱掉外套挂到椅背上，动作利落，“一身火锅味。”
屏幕那端的清绾似乎笑了笑：“闻不到，不过能想象。热闹吗？”
“就那样，耗子他们抢肉抢得跟打仗一样。”他语气平淡地描述，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等我一下，我把会议挪电脑上，屏幕大点。”
“好呀。”
武朝阳熟练地在电脑上登录腾讯会议，重新发起邀请，接通后，将摄像头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既能让他舒适地看到屏幕，也能让清绾看到他那边的整体情况——乱中有序的书桌，背后是已经瘫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室友，以及宿舍暖黄的灯光。他自己则戴上了头戴式耳机，将外界噪音隔绝了大半。
清绾接受了邀请，但她那端的画面依旧是黑的，她没有打开摄像头。
“看得见吗？”他对着麦克风问，手指已经点开了游戏图标。
“嗯，很清楚。”她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笑意，“你要打游戏啦？”
“嗯，跟他们玩几把。你呢？做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登录游戏，室友的组队邀请立刻弹了出来。
“我看看你打游戏就好，”清绾的声音很轻，像柔软的羽毛，“刚洗完澡，有点懒，不想动。”
武朝阳“嗯”了一声，接受了组队邀请，游戏界面加载出来，激烈的背景音乐响起。他迅速投入状态，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快操作，偶尔对着麦克风简洁地报点或指挥队友。
清绾就那样安静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他。镜头里的他微微蹙着眉，唇线抿紧，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变幻的游戏画面上，侧脸在屏幕光线的勾勒下显得格外专注认真，有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独特魅力。
她看着看着，无意识地小声感叹了一句，声音很轻，几乎像是气音：“认真的男生最帅了……”
她本以为隔着耳机和游戏音效，他应该听不见。
然而，武朝阳操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屏幕上他操控的角色一个微小的走位失误，差点被流弹击中。他迅速调整回来，一边继续操作，一边侧头靠近麦克风，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询问：“嗯？绾绾，你刚才说什么？”
清绾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尖，脸颊微微发热，幸好没开摄像头。她抿嘴笑了笑，放大了一点声音，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说，你认真的样子最帅了。”
耳机那端沉默了两秒，只有游戏里激烈的交火声。然后，她听到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很低沉，透过电流传来，像带着小钩子。他没回头，目光依旧盯着屏幕，但嘴角似乎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放在键盘上的左手，几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的动作似乎更加流畅利落了。
游戏里的战况似乎告一段落，进入一个短暂的搜寻物资阶段。武朝阳稍微放松了绷紧的后背，靠在椅背上，对着麦克风问：“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提到工作，清绾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别提了，今天开那个项目会，真是气死我了。”
“怎么了？”他问，声音里带着自然的关切，虽然眼睛还看着游戏屏幕，但显然分了一部分注意力给她。
“就那个新来的副总，根本不懂外贸流程，就知道指手画脚瞎指挥，”清绾开始抱怨，语速加快了些，“今天非要说我们给欧洲那个客户的报价策略太保守，要我们主动再降三个点。他根本不知道那边市场的认证成本和潜在关税风险，光想着压价拿单子，后续出了问题谁负责？我在会上跟他据理力争，差点没吵起来……”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中的烦心事，那些人际的龃龉、理念的冲突、推进的困难。武朝阳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虽然对她的具体工作领域并不十分了解，那些专业术语和商业逻辑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 frustration, 愤怒，还有一丝疲惫。
在她停顿的间隙，他会适时地回应几句。
“嗯，确实有点想当然。”
“这种人挺烦的。”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他的回应很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那种全然的倾听和接纳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安慰。他不会贸然给出建议，只是让她知道，他在听，他理解她的情绪，他站在她这边。
偶尔，游戏里战况激烈起来，他会快速说一句“稍等，有点忙”，然后专注于操作十几秒，解决掉危机后，又会立刻接上她刚才的话头：“刚才说到他不同意你的方案？”
清绾也不介意他偶尔的“离线”，继续说着。看着他一边在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一边还能分心听自己唠叨那些琐碎的烦恼，甚至还能抓住重点，这种奇特的“一心二用”反而让她觉得格外真实和贴心。仿佛她的那些烦恼，在他的世界里，和他热爱的游戏是同等重要、值得他同时认真对待的事情。
时间就在游戏音效和她的倾诉声中悄然流淌。屏幕里，他带领队友拿下一局又一局的胜利；耳机里，她积攒了一天的负面情绪也慢慢宣泄了出来，心情变得舒畅许多。
“……不过最后好歹是按我的方案执行了，”她最后总结道，语气轻松了不少，“就是过程太消耗人了。”
“嗯，解决了就好。”武朝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刚结束激烈战斗后的松弛感，“别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知道啦。”清绾笑了，看着屏幕里他放松下来揉手腕的样子，“你打完啦？”
“差不多了。宿舍快熄灯了。”他看了一眼时间。
果然，没过几分钟，宿舍顶灯“啪”地一声熄灭了，只剩下书桌上的台灯和电脑屏幕散发着光芒。室友们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哀嚎，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洗漱。
武朝阳退出了游戏，一边活动着有些酸涩的脖颈，一边对清绾说：“我关电脑了，把会议挪到手机上。”
“好。”
电脑屏幕暗下去。片刻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武朝阳重新发起了腾讯会议邀请，这次是用手机摄像头了。画面变成了近距离的他，光线有些暗，只能看清他下颌的轮廓和一点睡衣的领子，背景是他已经拉上床帘的床铺，显得私密而安静。
“熄灯了。”他的声音压低了些，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磁性的沙哑。
“嗯，看到了。”清绾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那你早点休息吧，今天打游戏也累了。”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挂断的意思。画面晃动了一下，似乎是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了。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固执，像中午那样：“不挂电话。还像中午那样，连麦睡觉。”
清绾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她仿佛能看到他躺在宿舍窄窄的单人床上，闭着眼，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耳机里传来她这边细微声响的样子。
“好呀，”她立刻答应，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不挂电话。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呢。”
“嗯。”他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呼吸声通过麦克风传来，变得清晰而绵长。
清绾也将手机放在枕边，侧躺着，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昏暗的、几乎静止的画面，听着耳机里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会极轻地翻个身，或者拉动一下被子，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被麦克风放大。
他那边也极其安静，只有呼吸声，平稳而令人安心。偶尔，他会无意识地动一下，发出一点极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通过一根细细的网线和电流，共享着同一片寂静的夜晚，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彼此就在触手可及的身边。
分离带来的不安和白天工作的疲惫，在这份无声的、持续的连接中，被一点点熨平，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清绾听着那令人安心的呼吸声，眼皮渐渐沉重，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最后沉入了有他呼吸声相伴的梦乡。
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恬静的睡颜，也映着另一端，他同样陷入沉睡的、模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