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宴后第三日,晨雾未散。
村东荒坡上忽然白幡招展,纸钱纷飞如雪,几具朽骨被草席半掩于新掘的土坑之中,腐土气息随风漫开,惊起林间宿鸟四散。
不多时,周承安母子带着一众族中青年跪在坑前嚎啕大哭,声震四野:“沈清禾掘我祖坟!占我田产!天理何在!”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息烧遍全村。
共耕庄内,众人闻讯哗然。
有人怒拍桌案:“岂有此理!阿禾姐日夜操劳为的是谁?她若真要占地,何必等到现在?”也有人忧心忡忡:“可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官府若查,百口莫辩。”
王篾匠提着扁担就要往外冲:“我去把那伙装神弄鬼的掀了!哪来的骨头?分明是半夜偷埋的烂柴堆!”
“站住。”
一道清冷声音自仓房门口传来。
沈清禾缓步而出,青布裙裾沾着晨露,发丝一丝不乱,眼神却如寒潭映月,静而深。
她抬手拦下王篾匠,目光扫过人群,一字一句道:“此刻动怒叫骂,正中他们下怀——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混乱,是逼我失据。”
她转身取来一封文书,墨迹犹新,封角盖着共耕会朱印。
“去报郑捕头,请他带差役亲勘现场。另传话下去:从现在起,坟地周边三十步内,除官差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记过扣工分,重者逐出共耕庄。”
众人怔住。这并非退让,而是布防。
柳芽儿悄悄拽她衣角:“阿禾姐……你不怕吗?”
沈清禾低头看她,指尖轻轻抚过小姑娘发梢,声音很轻,却像钉进地里的桩:“怕?我种下的每一粒米都会说话。坟头草再高,也得讲理。”
夜色降临,共耕庄灯火未熄。
陆时砚伏案灯下,手中狼毫笔尖游走如龙,一张泛黄的地形图缓缓成形——《虞北三十七村百年水脉变迁图》。
他以朱砂勾出旧河道走向,又以淡墨标注山势滑坡痕迹,在图侧批注:“洪武十七年七月,暴雨十日,东岭崩,溪流改道,周氏老坟岗没于泥石之下。同年九月,迁葬至西山阳坡,有祠堂碑文为证。”
他吹干最后一笔,抬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低声道:“他们以为时间能掩埋一切,却忘了,土地记得,石头记得,连流水都记得。”
次日辰时,县衙公堂。
皂隶喝堂,惊堂木落。
周母披麻戴孝,扑跪堂前,哭诉沈氏“丧尽天良,掘人祖坟,断我血脉”,言辞激烈,几欲昏厥。
里正皱眉作证,称现场确有尸骨,恐涉重罪,不得不报。
郑捕头端坐侧案,不动声色,只命人将土坑照片与初步验状呈上。
就在此时,沈清禾步入公堂。
她未穿华服,一身素净粗布,却挺直脊背,步伐沉稳。
身后朱小乙捧卷而随,神情肃然。
“民妇沈清禾,递《勘验申请书》一份,请官府依法彻查。”她双手奉上文书,字迹工整,无激愤之语,唯有条陈分明:请求官府查验尸骨年代、埋葬方式、随葬痕迹,并调取近十年户籍生死登记。
堂上一时寂静。
周老太爷拄杖而入,银须微颤,目光如刀般剜向沈清禾。
他尚未开口,沈清禾已转向堂上,再请一人入场。
“民妇另请吴老曲作证——此人行脚三十年,勘陵三百六十座,通晓《虞氏葬仪志》《阴宅辑要》,今愿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
吴老曲鹤发童颜,手持青铜罗盘,缓步登台。
他在坟场外围绕行三圈,罗盘指针数次急转,最终停于东北偏东。
他蹲身抓起一把土,捻碎嗅之,又俯身细察朽骨断面,忽而冷笑:“此非葬地,乃弃尸之所!骨无漆痕,不见棺钉压印;土无香灰祭酒浸渍,更无镇魂石、引路灯。若说是周家祖坟,那我这一双看过帝王陵寝的眼,今日当剜出来扔进粪坑!”
“妖言惑众!”周母尖叫,“你一个走江湖的骗子,也敢污蔑我周氏先祖?”
吴老曲不怒反笑,从袖中抽出一本残册:“《虞氏葬仪志·卷五》有载:‘凡迁坟者,必留碑拓、录骨序、焚旧穴’。你们若真迁过祖坟,祠堂可有记录?当年主持道士可在?迁葬时辰八字可曾告天地?”
无人应答。
沈清禾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纸泛黄文书,双手高举:“这是当年夫家休我时立下的休书原件——‘沈氏清禾,嫁时未携田契,离时亦未取分毫,两讫无纠’。”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破喧嚣,“既说我净身出户,那我何来侵占之物?倒是你们——买地在我建庄之前,设局却在我兴旺之后。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共耕庄粮仓满囤之时闹出‘祖坟被掘’,究竟是防我,还是心虚?”郑捕头翻过尸骨验状的最后一页,眉峰微动。
他抬手示意差役将那几具朽骨再抬近些,亲自俯身细察:骨骼泛黄酥脆,关节处有啮齿动物啃咬痕迹,最重要的是——无裹布、无棺钉压痕、甚至连最粗陋的草席包裹都没有。
这根本不是一桩体面的迁葬,更遑论祖坟重地。
“查近十年户籍生死簿。”他沉声下令。
片刻后,朱小乙捧册而入,指尖点在一行行墨字上,声音清晰如击玉:“自洪武三十二年至本年,周氏族中并无一人亡故报丧,亦无迁坟记录。祠堂香火登记、道士法事簿皆为空白。”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周母脸色骤变,张口欲辩,却被里正悄悄拉了衣袖。
她猛地甩开,嘶声道:“就算没报官,也不能说我们先人没埋在那里!百年老坟,哪能事事都记?”
“百年?”吴老曲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小片腐木残片,“你且看看这个——这是从土坑边缘掘出的‘棺’材碎片。松木,未经桐油浸渍,榫口粗糙,至多埋了不足半年。若说是百年古墓,那虞北的土都能开口讲鬼话了!”
众人纷纷探头去看,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郑捕头也挑了挑眉。
沈清禾站在堂心,风雨未动。
她听着一句句证言落地生根,心中却无半分得意,唯有冷峻清明。
她在等一个结果,一个能撕开谎言外衣的判决。
终于,郑捕头提笔批下判语:“据勘验所见,现场无祭祀痕迹,无迁葬凭证,死者身份不明,与周氏祖坟无确凿关联。沈氏垦区暂无盗掘实证,原查封令即刻解除。此案存档备查,若有新证,另日再审。”
惊堂木落,退堂鼓响。
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县衙,议论纷起。
就在此时,沈清禾从随身布袋中缓缓倒出一把稻米。
金黄饱满,粒粒泛着油光,洒落在青石板上竟如珠玉滚动,不碎不裂,还隐隐透出一股清甜稻香。
有人弯腰拾起一粒,放在鼻尖一嗅,脱口而出:“是早熟‘禾香稻’!市面上卖三倍价都抢不到的那种!”
“这……这不是共耕庄上个月试收的第一批新粮吗?”
“听说亩产八百斤不止,我还当是吹牛……”
百姓围拢过来,目光由怀疑转为惊叹。
这些米,像是会说话一般,无声诉说着土地的真实。
沈清禾立于人群中央,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这是我垦区自种的‘禾香稻’,每一百斤都有溯源编码,可查田块、播种日期、施肥记录。万亩绿浪皆由此生——若说我无产可依,那这些粮食,又是谁种出来的?”
她话语落下,四野悄然。
周老太爷拄杖立于阶下,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
他望着那一地金粟,浑浊良久,他喃喃一句:“这丫头……真把地种活了。”
归途风雨骤起,乌云压岭,电光撕裂天幕。
沈清禾独自走在田埂上,手中那纸休书已被雨水浸透,墨迹晕染,像一段模糊的过往。
她停下脚步,取出火折,轻轻一晃。
火焰腾起,舔舐纸角。
那曾象征她屈辱出身、被弃命运的文书,在火光中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风一吹,散入泥泞。
“从前我是谁的媳妇,如今已不重要。”她低声说道,火光照亮她眼底的决绝与清明。
就在火苗熄灭的刹那,识海深处轰然一震!
一道青铜古印虚影浮现,纹路流转,似有天地律令低鸣。
一行古老篆文缓缓凝成——
【仓储调度·初阶启用】
意念微动,权限开启:空间物资可瞬移体外,每日限三次,每次不超过百斤。
她闭目感应,指尖轻颤,心念一动——一包温热的发酵肥已然落入掌心,气息纯正,正是昨日才在空间灵泉边沤好的新料。
远处,雷声滚滚,仿佛天地也为这场蜕变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