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他笑了一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舞会进行到最高潮的阶段,人们跟着音乐的节奏,欢快地舞动着。
舞池里衣香鬓影,华丽的巨大裙摆旋转着。
从司镜所在的高处看下去,像是一个个精美绝伦的伞面。
悦耳的交响乐恰好成了最完美的雨滴,时而激昂、时而舒缓,调动着人们的情绪。
趁着没人注意,司镜从后门溜了出去。
宴会上浓重的香味和酒味让司镜有些昏昏欲睡,他必须得出去透透气,不然非晕倒不可。
恰好这时,路易斯也被几个刚从参政院来到坦米尔郡的老官员叫了出去。
路易斯本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商讨公事,但几个老头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他们一把年纪了,又跑了这么远过来,路易斯不好让他们扑个空。
他吩咐身边的年轻骑士保护好司镜,便跟着老头们去了公馆里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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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后面是一片景观优美的空地和花园。
修剪整齐的树枝上挂着彩灯,把后花园映照得亮如白昼。
零星的几位贵妇出来醒酒。看到司镜的身影后,她们的眼瞳透出一点激动。
然后优雅地半蹲行礼,为尊贵的圣子留出了空间。
几位美貌的侍应生穿梭在人群中,为出来透气的贵人们送上解酒的香汤。
同时寻找着机会,把自己也送给客人们。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只要攀上了一根高枝,就算不能被贵族家庭承认,后半辈子也是衣食无忧。
繁茂的花丛中有几对野鸳鸯,枝叶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
司镜放轻了脚步,无意打扰到这里来寻求野趣的人们。
虽然公馆里有很多间客房,但是有些人还是更喜欢野外,司镜尊重每一种爱好。
但他敬而远之。
不远处的树丛中出现一个银白色的衣角,还有黑色的皮靴,那是皇家骑士的标准制服。
司镜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晚风凉凉的还挺舒服,司镜循着花香来到了一片紫藤花树下。
这里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秋千,很干净,上面还铺着一个软垫,两边把手引了紫藤花缠绕过来,香风阵阵。
听说科尔伯爵家有一位漂亮的小姐,常年病着,所以从来不出去见人。
这个秋千或许是那位小姐的。
司镜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秋千旁有两个小石凳,他决定待会坐在小石凳上面。
他拍了拍自己腰间内袋的小酒壶,这里面装着他从宴会上顺出来的清酒,刚好可以偷喝一点。
“大人,您喜欢的话,可以坐下来玩一会的。”司镜刚准备坐下来,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虽然是冷不丁地出声,但是因为那声音很和气,所以并没有吓到司镜。
面前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瘦削,棕色微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去。
男人弯腰对司镜行礼:“大人,我是公馆的管家,您可以叫我克劳德。”
圣子大人看起来比小姐大不了多少,按理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位少年。
克劳德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想必都喜欢秋千这种精巧的小东西。
“这是贵小姐的东西吧,很漂亮呢。”司镜客气地说道。
克劳德点点头,提起梅利亚小姐,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
“您可以坐上来玩一会,如果大人您喜欢,小姐她会非常高兴的。”
司镜不好拒绝克劳德的好意,于是扶着把手,坐了上去。
垫子软软的很舒服,司镜起了玩心,双脚蹬着地面,把秋千晃得高高的。
克劳德找了个石凳坐下来,顺手把手里的金色托盘也放了下来。
司镜玩了一会就有些累了,银白的碎发贴在红润的脸颊上。
他用脚尖轻轻地蹭着地面,让秋千保持着一个慢悠悠的速度,像摇篮一般晃来晃去。
吹着香喷喷的晚风,相当惬意。
克劳德的神情带着隐隐的期待,目光灼灼地望着司镜。
司镜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要说,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不肯开口。
五分钟后,司镜觉得克劳德快把自己憋出内伤了,他只好自己挑起了话题。
不过他倒是没有直接问,而是用一些别的东西引起话题,这样或许会让克劳德觉得舒服一点。
这种谈话技巧还是他从路易斯那里学来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司镜看了眼金托盘上镶满宝石的酒壶,酒应该刚刚被温过,壶嘴处还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一看就是准备急忙送去给某个人享用的,现在还是热的,不过再耽误一会的话就会冷掉。
“克劳德先生,您看起来还有事情要做,在这里这么久没关系的吗?”
克劳德的眸光在触及到酒壶的一瞬间变得有些悲伤:“大人,您想听听梅利亚小姐的故事吗?”
克劳德有些忐忑地说道,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会惹恼圣子大人。
司镜靠着秋千架,歪着头看他,那双干净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让他的一切罪恶无所遁形。
克劳德直接跪了下来,突然流下了眼泪,声泪俱下地对着司镜跪拜:
“圣子大人,请原谅我,我不该因为梅利亚小姐的事情,对您耍这样的心机。”
司镜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可靠的管家为什么哭了起来。
但是身为圣子,应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种突发情况。
他没有从秋千上下来,下巴朝着克劳德点了点:“我原谅你,不过你要好好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克劳德抹着眼泪,将自己的盘算一五一十地对司镜说了出来。
原来克劳德在舞厅的时候就开始留意司镜了。
圣子大人看起来很忙碌,忙着给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赐福祷告,克劳德不好意思打扰他。
后来终于等到司镜自己出来,他立即马不停蹄地跟了上来。
也就是说,克劳德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他有求于司镜,却装作两人只是偶然相遇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欺骗了圣子大人。
司镜觉得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罪过,他让克劳德站起来说话,不必一直跪着: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克劳德擦干眼泪,哽着声音说道:“大人,我是想乞求您为我们的梅利亚小姐,向上帝献上祷告。”
克劳德的表情有些痛苦:“小姐她……好像被魔鬼附身了。”
在司镜探寻的目光中,克劳德讲起了梅利亚小姐的事情。
梅利亚是科尔伯爵的独生女,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从小身体虚弱,容易受到惊吓,连一只大雁突然飞过,都有可能吓得她心脏病发作。
伯爵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遍寻名医,也没有人能治好小姐。
病弱体虚的小姐只能被精细地养在城堡,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杜绝一切会让她发病的东西。
祈求司镜为小姐祷告,让她的身体得到上帝的庇佑,只是克劳德此行的目的之一。
最重要的是,梅利亚小姐最近非常不对劲。
小姐平时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因为很多东西都会吓到她,除了秋千。
经过很多次的试验,梅利亚小姐能够接受秋千,那个精致的小秋千也就成了小姐唯一的快乐。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一个普通的傍晚,梅利亚小姐像以前一样,饭后便来到后花园,坐在她钟爱的秋千上。
她的膝盖上摊开一本书,为了避免伤到小姐的眼睛,侍女们为她举着好几盏油灯照明。
月亮慢慢地升了上来,那天是满月,银白的光芒照耀着大地。
小姐读书读累了,便让侍女们把书和油灯都送回去。
公馆外面有数层侍卫把守,按理来说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安全问题,从后花园到客厅的路程也不算长。
所以侍女们就放心地把小姐放在秋千那边,提着油灯回去了。
可就是那没人在身边的十分钟,小姐就出了问题。
等侍女们再回去看到小姐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呆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不,不是呆滞。”克劳德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那应该称为狂热!”
小姐的曾经温和似水的眼眸变得十分明亮,像是点燃了两簇烛火。
苍白的病容染上了丝丝红晕,却并不让人觉得健康。
那是一种过分的红,像是心脏过度工作后产生的回光返照。
当时的小姐已经不会动了,呆呆地看着那轮满月,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爱人”之类的东西。
无论别人怎么叫她,她口中都只能说出这个词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克劳德叹了口气,想到小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就非常难受。
那该死的恶魔,到底为什么降临在梅利亚小姐的身上。
她还只是个少女,更何况,她还生了很严重的病。
好像全天下的厄运,都降临在了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
司镜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问题,至少以他在现代社会生活多年的经验,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病症。
“那之后呢?你们有试图去寻找过她口中的‘爱人’吗?”
克劳德点头:“有过,我们曾在满月的时候守在秋千旁,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人。”
古怪的是,从那天开始,梅利亚小姐就真的像恋爱了一般。
她每天都会痴痴地等在秋千旁,守候着她的爱人。
后来她发现,那个人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便性情大变。
变得更加神经兮兮,甚至想要通过通灵的方式见到她的爱人。
她认为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定是鬼魂,她的爱人是一只孤魂野鬼,只能通过灵媒来与他相见。
“但是圣子大人,您知道的,上帝的信徒怎么能够与邪恶的灵媒为伍。
这是违背上帝教诲的,于是公爵把小姐关在了房间里。”
克劳德越说越玄乎,司镜觉得吹过来的风都变得冷冷的。
好像真的有一只冰冷的孤魂,在暗中窥视着他。
刚好,今天也是一个月圆之夜。
克劳德察觉到司镜情绪的变化,不再说鬼魂的事,他的目光转向酒壶:“这壶酒,也是给小姐带的。”
梅利亚小姐原本是个滴酒不沾的人。
自从遇到了“神秘爱人”,又被父亲关起来之后,饮酒就成了她跟那个人相见的唯一方式。
只有喝醉了,她才能在睡梦中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温柔可爱的小姐,变成了一个整日酗酒的醉鬼,每天喝得醉醺醺。
酒精破坏了她的大脑,她现在反应迟钝,脾气暴躁,快被折磨成了一个精神病。
司镜走下了秋千,坐在了克劳德的对面,指着那个酒壶:“不介意我打开看看吧。”
“当然,您请便。”克劳德诚惶诚恐地说道。
司镜把酒壶拿了起来,掀开盖子闻了闻:“酒精味不重。”
司镜虽然很少喝酒,但不是完全不喝酒。
因为姑姑是做酒庄生意的,所以他还是比较懂酒的。
“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度数最低的酒了,”克劳德无奈地说道。
“但是小姐体质特殊,哪怕是这样的酒,都会对她的大脑产生极大的破坏。”
“我会为她祷告的。”司镜非常同情梅利亚小姐的遭遇,他认真地承诺道,“不过别再给她喝酒了。”
克劳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司镜致谢之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司镜仰躺在同样铺着软垫的石凳上,从腰间掏出了小酒壶,抿了一口。
浓郁的玫瑰香在口中迸发出来,还有着层次丰富的海盐味道。
司镜抬眸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莫名地心慌起来。
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好像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让他立即离开这里。
属于炮灰的第六感告诉他,他今晚就能破解梅利亚小姐的奇怪病症。
也许他真的能够帮到那个深陷“爱情”泥潭的可怜女孩。
但是他自己会陷入什么样的处境,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