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的马车在暮色四合中,稳稳停在了巍峨的宫门前。朱漆宫门高耸,鎏金门钉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两侧披甲执戟的禁卫军肃然而立,无声地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早有内侍与宫女在宫门前等候,引导各家官员及亲眷入宫。见梁府马车停下,一名身着藏蓝色管事嬷嬷服饰、面容精干的妇人立刻迎了上来,她先是向走在最前的梁胤恭敬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清:“奴婢参见梁尚书,梁夫人。皇后娘娘体恤梁大小姐初次入宫,特命奴婢在此等候,为梁夫人与大小姐引路。”
梁胤神色不变,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他目光与卫氏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后果然按捺不住,这特意安排的引路嬷嬷,便是第一道试探。
那嬷嬷又转向卫氏与梁岁岁,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再次行礼。卫氏从容还礼,仪态端庄。梁岁岁则跟在母亲身侧,依着规矩,微微屈膝,动作优雅标准,无可挑剔,脸上带着符合她年纪的、些许初入宫廷的好奇与恭谨,并不多言。
依照宫规,男女眷需分道而行。梁胤与梁昀由另一名内侍引着,往麟德殿正殿方向而去。临行前,梁昀担忧地看了妹妹一眼,梁岁岁则回以一个让他安心的浅笑。
卫氏与梁岁岁则跟着那位皇后派来的嬷嬷,转向通往内苑女眷休息处的宫道。
宫墙深深,甬道漫长。那引路的嬷嬷显然是个伶俐人,一路上并不沉默,时不时便寻些话题与卫氏和梁岁岁搭话。
“梁夫人真是好福气,瞧大小姐这通身的气派,这满帝都的闺秀里,也是拔尖儿的。”嬷嬷笑着奉承,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梁岁岁。
卫氏含笑应对,语气温婉却滴水不漏:“嬷嬷过奖了,小女年幼,不过学了些皮毛规矩,当不得如此夸赞。”
那嬷嬷又似不经意般提起:“听闻前些时日,大小姐去了那寂幽山岭历练?真是胆识过人,那地方可是凶险得很。”
梁岁岁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娇憨,轻轻拉了拉卫氏的衣袖,低声道:“娘,您还说呢,女儿不过是跟着表兄表姐在外围转了转,采了几株寻常药草,便觉得甚是可怕,再不敢往里走了。真不知那些敢深入核心区域的高人是何等厉害。”她巧妙地将自己摘除出去,只承认去了外围。
卫氏亦配合地拍拍女儿的手,语气带着宠溺与责备:“知道怕就好,日后可莫要再如此莽撞了。”
那嬷嬷见问不出什么,又见梁岁岁神态自然,不似作伪,便也暂时歇了心思,转而介绍起宫中的景致。
行至女眷们所在的偏殿暖阁,尚未入内,已闻得阵阵香风与环佩叮咚之声。殿内暖意融融,灯火辉煌,诸多命妇贵女早已抵达,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寒暄。
卫氏的母亲,梁岁岁的外祖母崔氏,以及安国公夫人及其女苏二小姐已然在座,正与端坐主位的皇后,以及坐在下首的贤妃等几位高位嫔妃周旋着。皇后与贤妃言笑晏晏,看似亲切,但话语间的机锋却暗藏其中。她们的目标显然并非已与梁昀议亲的苏二小姐,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梁岁岁关系密切的卫家与安国公夫人身上,试图从她们口中探听更多关于梁岁岁的消息。
而在另一侧,沈静瑶与其母沈夫人亦赫然在列。因着沈家的地位,皇后与贤妃对她们亦是热情有加,不时便与沈夫人说笑几句,或是夸赞沈静瑶今日的装扮才学。沈静瑶一身月华裙,清冷高贵,应对得体,在一众贵女中显得格外出挑,她目光偶尔扫过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傲然。
殿内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礼部尚书梁夫人,梁大小姐到——”
这一声通传,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殿内原本细碎的谈笑声骤然一滞,几乎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殿门口。
皇后与贤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底却锐光隐现。
正在与母妃说话的太子皇甫琛,以及另一侧与勋贵子弟交谈的三皇子皇甫珏,几乎同时停下了话语,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正随着引路嬷嬷缓步踏入殿门的少女身上。
沈静瑶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去,当看到那抹樱草色明媚娇艳的身影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梁岁岁,终于来了。
在这满殿或好奇、或审视、或嫉妒、或算计的目光中,梁岁岁扶着母亲的手,步履从容,姿态优雅地踏入殿内。她微微垂眸,唇边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她踏入这暖阁的第一步,便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