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青砖铺地,角落一侧是一株老桂树,深绿的叶间缀满了细密的金黄碎花,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小院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净得没有一片落叶。
而这一切的背景中心,是院子中央那张小小的石桌。
桌旁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院门,身姿笔挺,穿着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
她正微微低着头,小口吃着石桌上的食物,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柔和而平静。
似乎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响,女人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尚易找不到确切的词来形容的脸。清秀,干净,眉眼弯弯,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攻击性的温顺笑意。阳光落在她的瞳孔里,折射出一点奇异的、近乎琥珀色的光晕。她的嘴角恰到好处地向上弯着,露出整齐的牙齿。
“醒了?”她笑着,目光落在尚易脸上,“饿了吧?”她伸手指了指石桌对面空着的矮凳,动作流畅自然,“来,坐下一起吃。正好做了不少。”
石桌上,一只小巧的陶釜正冒着袅袅的热气,浓郁的腊肉饭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旁边还有两碟清淡的腌菜,以及两只盛着碧绿菜汤的粗陶碗。
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人间烟火的、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
尚易的脚像被钉在原地。饥饿感在胃里疯狂地叫嚣,那暖融融的饭香几乎要瓦解他所有的警惕。
阳光暖得让人昏昏欲睡,花香甜得腻人。
这过分的舒适感像一层温软的丝绒,试图包裹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却只让他感到更深的恐慌。
这太美好了,美好得……像另一个精心编织的幻境,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可疑,完美得像悬在头顶的利刃,只等他松懈的那一刻落下。
他死死盯着女人那温顺无害的笑容,试图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挪动脚步,身体僵硬地走向石桌,然后坐下,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桌面,扫过那诱人的食物,然后……不动了。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她放下自己的碗,拿起旁边一只干净的碗,盛出里面油润喷香的腊肉饭,米粒晶莹,腊肉红亮,散发着诱惑的热气。
她微笑着,将腊肉饭稳稳地推到他面前。
“尝尝看,你最爱吃的。”
尚易没有动那碗饭,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我推过去的碗。
“这是哪?”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看来他的警惕性和谢华描述的如出一辙,像只误入陷阱的野兽,竖着耳朵感知周遭的一切危险。
所以我对他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这里啊,叫‘静泊轩’。”
“静泊轩?”尚易咀嚼着这个名字,与他记忆里任何地方都毫不相干。
“嗯,静泊轩。”
“你又是谁?”
“我叫宁好,安宁的宁,美好的好。”
“宁好……”他动了动身体,试图坐得更直些,肌肉深处传来一阵迟钝的酸痛。“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他真的不知道是谢华抱他回来的吗?
“你,浑身是伤,昏迷不醒,还下了很大的雨。”
尚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那个无尽的幻境中,精疲力竭地倒在风雪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竹林边?
“谢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再次投向那碗饭,米饭温热,几片简单的青菜铺在上面。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胃部发出轻微的痉挛,但警惕并未消除,他抬起头:“‘静泊轩’……是什么地方?你一个人住?”
“你要不先吃饭,等你吃完饭就告诉你。”我微笑着,将腊肉饭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碗底与石桌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得先把这碗饭塞进他肚子里才行。谢华临走时那眼神,跟托孤似的,千叮万嘱要我看着他吃完,这家伙在幻境里把自己糟蹋得够呛。
尚易的目光在饭和我之间来回切换,饥饿与猜忌在腹中交战。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身体的虚弱和对饭的本能渴望占了上风。
他伸出手,端起了那碗饭,碗壁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第一口饭混着青菜送入口中,温热、软糯,带着谷物最朴素的香气。食物的味道瞬间激活了味蕾,也暂时麻痹了紧绷的神经。他埋头,几乎是狼吞虎咽起来。
看来谢华说的没错,他这副样子,在幻境里怕是真没好好吃过一顿安稳饭。
想起谢华把他抱回来时那副狼狈又焦急的模样。
碗很快见了底,连一粒米都没剩下。尚易放下碗,用手背随意抹了下嘴角,目光再次锁定我,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
“饭,我吃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静泊轩’是什么地方?你一个人住?还有……谁把我从雨里拖进来的?你吗?”
“当然……不是我。”
“是谢华。”我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紧紧锁住尚易的脸。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尚易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刚刚还带着探寻和些许疲惫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
整个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确认这个信息的真伪。
“谢华……?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他?他……现在在哪?”尚易的声音颤抖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把你送来,安顿好,就走了。不过,他看起来很着急,也很……疲惫,走的时候,看着你,眼神很复杂。”
“是他将我从幻境里带出来的?他为什么走了?是不想面对我?还是……不敢面对?”
“他去哪里了?!”
“他没说具体去哪。只说……有要紧事必须立刻离开。”我看着尚易苍白脸上那混合着痛楚与焦灼的神情,补充道,“他看起来很累,伤得也不轻,只是在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