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仿佛没有尽头,越往前走,周遭的景致越发显得“异常”。
起初只是觉得树木的姿态越发奇诡,扭曲的枝干像是凝固的挣扎。渐渐地,曦寂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这里的气息让她既熟悉又排斥,熟悉的是那种与上古战场遗迹类似的、混乱本质的低语;排斥的是,这里的混乱更加原始,更加接近……她自身的源头。
梦依旧走在最前方,她的灰白裙摆拂过那些扭曲的植物,却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或露水。
“我们到了。”梦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停下脚步。
这里看起来并无特别,除了中央有一片不规则的空地,寸草不生。
连亦铭走上前,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片土地。奇异的是,他的手指并未陷入,反而像是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指尖下的泥土泛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就是这里了,‘门’的薄弱点之一。”连亦铭站起身,目光扫过曦寂,“也是目前最接近‘潮汐’涌动方向的一个。”
“这里……什么也没有。”曦寂环顾四周,除了那股令人不安的空洞气息,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用眼睛,自然看不见。”梦的声音响起,“‘门’存在于概念与现实的夹缝,唯有以‘灵’视之,或以……同源之力共鸣之。”
连亦铭看向曦寂:“试着放开你的感知,但不是去理解那些残存的烙印,而是去感受这片空间本身的‘不存在’。”
曦寂依言闭上双眼,努力摒弃心中的杂念与不安,将全部心神沉入对外界的感知中。初时一片混沌,只有那股令人不适的空洞感。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景象在她“心”中浮现。
眼前的空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海洋”。这海洋没有波涛,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缓慢旋转的雾气。而在那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道道巨大的、扭曲的、如同伤痕般的裂隙。其中一道裂隙,正对着她们此刻所在的位置,裂隙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紫色的光晕,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吸力正从中隐隐传来,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拖入那永恒的灰蒙之中。
曦寂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仅仅是惊鸿一瞥,那源自本质的吸引力与毁灭感就几乎让她的心神失守。
“看……看到了?”她声音微颤。
连亦铭点了点头,眼神凝重:“比我想象的侵蚀得更快。必须尽快稳定住的,否则当这道裂隙完全张开,不仅仅是这片山谷,方圆千里的一切有形之物,都可能被卷入‘虚无’。”
“我该怎么做?”曦寂问道,她感觉到那股吸力似乎对她有某种特殊的“偏爱”。
“进入那里,然后用你自身的存在,去填补那道裂隙,成为连接两个层面的‘桥’,也是稳定它的‘桩’。”
曦寂瞳孔微缩。进入那片灰蒙的、吞噬一切的“海洋”?
“”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不知道。”回答她的,是旁边的梦。她雾蒙蒙的眼睛望着那片“门”,语气依旧平淡,“或许会融入其中,成为‘潮汐’的一部分;或许能保持意识的碎片,成为永恒的坐标;也或许……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既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里。”她顿了顿,“但这需要你直面你本源中的混沌,理解它,掌控它,而不是被它吞噬。”
连亦铭补充道:“这就是你认识自己的最后一步,也是唯一一步。”
选择摆在了曦寂面前。
她想起澜息城的喧嚣烟火,想起忘尘谷的温暖阳光,想起连亦铭教她招式时指尖精准的力道,想起千金仓皇又倔强的眼神,甚至想起那盘被“梦”拒绝的、冷掉的米糕……
这些属于“人间”的、细碎而真实的片段,在她心中亮起微弱却温暖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空洞气息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腑,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我……进去。”她看向连亦铭,眼中虽然仍有恐惧,却多了一丝决然,“你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找到自己的路吗?”
连亦铭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疏离与计算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复杂难明,他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曦寂不再犹豫,抬步走向那片空地的中心。
每走一步,她都感觉那股无形的吸力在增强,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她的身体和灵魂。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色彩剥离,声音消失。
当她终于踏足那片土地的中心时,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
天旋地转。
她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灰色空间。
无数混乱的意念、破碎的记忆、扭曲的能量流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她的意识。有远古神魔战争的碎片,有凡人爱恨情仇的回响,有星辰诞生与寂灭的壮丽,也有最微小虫蚁生命消逝的叹息……
这就是混沌?这就是她诞生的地方?
在这信息的洪流中,她几乎要迷失自我,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那些温暖的、属于“曦寂”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被这无尽的混沌同化。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画面在她心间闪现——连亦铭在忘尘谷的夕阳下,用竹笛吹奏那不成调却悠扬的曲子。
那曲子……似乎不仅仅是曲子。此刻在这混沌的中心,她忽然“听”懂了其中蕴含的、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秩序的韵律。
如同在狂躁的海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她开始努力回忆并模仿那股韵律,不是对抗周围的混沌,而是尝试着引导它们,让狂暴的能量流稍微平顺,让破碎的意念暂时归拢。
她看到了……自己的“形态”在混沌中若隐若现,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女形象,而是一团不断变化、明灭不定的光,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小的、稳定的蔚蓝正在艰难地凝聚、扩大——那是勿忘我的颜色,是“曦寂”这个存在,对“生”与“自我”的最后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