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园内,杨映溪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一日好过一日。虽然元气仍未完全恢复,但已能自行在园中散步,处理一些不那么耗费心神的商业事务。
对于萧墨玄近日的沉默,她并非毫无所觉。那日他离去时的复杂眼神,以及后来只通过属下传递消息、本人不再亲自前来的举动,都让她明白,她那女儿身的秘密,终究是在他心中激起了波澜。
对此,她倒是颇为坦然。她从未指望萧墨玄能轻易接受这个事实,更不奢求他能因此对她另眼相看。
在她看来,维持现状,互取所需,便是最好的状态。至于他内心的挣扎与考量,那是他自己的事,与她无关。
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关注琅琊王氏那边的动向,以及利用养病这段时间,进一步梳理和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上。
这一日,她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阅着南方船队送来的最新贸易报表,墨雨进来禀报:“小姐,摄政王府派人送来了些补品,还有……一封信。”
杨映溪有些意外,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拆开一看,里面并非公务文书,而是萧墨玄的亲笔。
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苍劲有力,内容却让她微微挑眉。他没有提及任何朝政大事,也没有询问她的伤势,只是以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询问她对于即将推行的、旨在限制土地兼并的新政,在具体施行细节上,有无补充建议。
信的末尾,才轻描淡写地附了一句:“望安心静养,所需药材,已命太医院备齐,随时可取用。”
这封信,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生硬的客气,与以往他们商讨政事时那种直接、甚至偶尔带着争论的风格截然不同。
杨映溪捏着信纸,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位摄政王,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她的态度?还是试图以一种新的、更“安全”的模式来与她相处?
她提起笔,略一思索,便就新政的施行细节,写下了几条极为务实、切中要害的建议,言辞精准,逻辑清晰,完全是一派公事公办的谋士口吻。
对于他末尾的关心,她只回了一句:“多谢王爷的关怀!药材秦园已经备足,如有需要一定向王爷求助!”
回信送出,她便将此事抛诸脑后,继续研究她的报表。无论萧墨玄如何纠结,她自有她的节奏和规划。感情用事,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而另一边,摄政王府内,萧墨玄收到回信,看着那熟悉的、带着一丝飞扬劲峭的字迹,以及信中那冷静到近乎疏离的内容,心中五味杂陈。
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旧是他认识的那个理智、聪慧、将公私分得极其清楚的“秦歌”。
这种认知,让他松了口气,至少那层君臣的屏障依旧牢固;但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也悄然滋生。
她对他,难道就真的只有盟友之谊,而无半分其他?明明,他星夜救援她时,她对他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悸动与全然的信任……,而这一切于她而言,真如风过无痕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的波澜吗?
他将回信仔细收起,目光再次投向秦园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挣扎与探究之色,久久不散。
京城的风,依旧在吹。秦园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涌流动。一场关于身份、信任与情感的无声较量,仍在继续。
数日后,崔佑璋再次踏入摄政王府。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愈发深沉纠结的萧墨玄,却意外地发现,好友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郁结似乎淡去了些许,虽然依旧严肃,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冰冷外壳,隐约有了松动的痕迹。
“你……”崔佑璋打量着正在批阅奏章的萧墨玄,有些迟疑地开口。
萧墨玄放下朱笔,抬眸看他,眼神平静:“坐。”他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崔佑璋面前,“你那日的话,虽不中听,却是良药。”
崔佑璋挑眉,静待下文。
“本王思虑再三,”萧墨玄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说得对,无论她是男是女,她的才能与功绩,她对这个朝廷的价值,都不该因性别而蒙尘,更不该被我的私心所玷污。
维持现状,或许是目前对所有人,尤其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语:“只是,这‘现状’,不应再是充斥着权衡与猜忌的现状。……我会试着改变。”他没有说如何改变,但崔佑璋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决心,一种摒弃了部分上位者傲慢的、难得的自省。
自此之后,崔佑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萧墨玄的点点滴滴的改变……。
他依旧与杨映溪讨论政事、商策,但语气中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考校,多了几分真诚的问询与商议。
他会将她提出的建议仔细斟酌,若觉可行,便直接采纳,甚至会在后续推行中,将她的功劳如实记录在案(当然,仍以“秦歌”之名),不再像过去那样,有时会下意识地将她的奇谋淡化,融入自己的决策之中。
他送来的补品和药材不再仅仅是象征性的赏赐,而是真正根据她伤势恢复阶段所需,由太医精心调配后送来,甚至附带上了详细的用法和禁忌,体贴入微。
有一次,他得知她因养病烦闷,竟派人寻来几本失传已久的、关于海外风物和奇巧机关的孤本,随同一批公文一并送至秦园。没有多余的话,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这些举动,细微而持续,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杨映溪何等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起初,她仍是带着几分审视和戒备,但萧墨玄的举动始终恪守着盟友的界限,没有任何逾越,那份关怀也似乎剥离了暧昧的企图,更像是一种……基于认可和尊重的照拂。
她看着手中那本梦寐以求的孤本,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她想起他星夜赶来救援时眼中的惊怒,想起他收到自己公事公办的回复后,依旧送来这些恰到好处、投其所好的东西。
也许,这位摄政王,并非全然铁石心肠,也并非只会算计。
而崔佑璋也是乐于见到自己好兄弟的这种改变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因为陷入到自己的固有思维当中,而错失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与助力,更或是一个红颜知己……。
他不介意多一个竞争者,但一切的前提是——绝不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威胁!
在大虞朝,有了他和墨玄的庇护,她应该可以离她的梦想更近一些吧!而他,也想看看她口中描述的那个多一些温情的世界会不会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