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夜里阿玖果然生了高热,额头上笼上了涔涔的汗珠,许是痛到了极致,他不住地喊道。
即便他是很坚韧的一个人,但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怜舟沅宁虽守在一旁,但除去不停地用温热的药汤浸湿软巾,一遍遍细致地擦拭他的额头、脖颈、手臂之外,似乎什么忙也帮不上。
“阿玖,朕陪着你,朕哪里也不去。”
她红着眼眶,却并没有让眼泪落下来,眼下,她必须同他一起坚强下去。
“陛下,凤君和许贵卿在外面,凤君殿下说让您保重身子,他来照顾谌璋侍。”絮棠小跑进来,将声音压得很低。
“朕不累,你让凤君回去吧,告诉许贵卿也回去,他月份大了,不能劳累。”
“陛下……”絮棠还想再劝,但是终究没有再说,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匆匆到了殿外,将怜舟沅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沈复和许清风。
“易之,回去吧,陛下自有思量,你需多顾着自己的身子。”
看到还想往前两步的许清风,沈复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拉了回去。
贺知礼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正目睹了眼前的一幕,他缓缓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原来如此。
他曾以为她给他的那点情谊已经足够多,可是这样的满腔柔情,她从没给过他。
谌璋侍为陛下受尽苦难、散尽了所有光华,自己不曾为她做到过这般,所以他并不嫉妒,只是有一点点羡慕。
是该离开了,等她朝中事宜暂且安定,等谌璋侍的身体渐好……他便借着护送忘忧老人离开的时机,回到江湖中去。
寝殿内,烛火摇曳,将阿玖痛苦的身影投在纱帐上,晃动如同风中残烛。
“疼……冷……”他整个人瑟瑟发抖,牙齿不住地打颤。
却是在此时,他吐出断断续续地呓语,“爹爹……安儿听话……,安儿不吃糖葫芦了……,爹爹别……别离开我。”
他大约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似是被触及了内心深处的创伤。
怜舟沅宁的心猛地一缩,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会离开……不会的……”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脱掉鞋履和外袍,小心翼翼地侧身躺到榻上,避开他受伤的双手和身躯,将他整个人连同厚厚的锦被一起,轻轻拥入怀中。
大抵这样能让他少一点寒冷,可哪怕只是减少一点,也是极好的。
“安儿不怕,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不会再有。”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既是安抚此刻脆弱如孩童的他,也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不知是因为感受到了她在这里,又或是因为她的话得到了短暂的心安,阿玖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了一些。
他无意识地往那温暖的源泉深处蜷缩,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颈间。
棠棣苑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以及内殿中两人交织的、不均的呼吸声。
她就这么守了他一夜,一夜不合眼,一夜不离开。
直到次日,阿玖身上那骇人的高热才渐渐褪去,他的呼吸也趋于平稳下来。
因为看不见,阿玖率先感受到的是怜舟沅宁身上淡淡氤氲的龙涎香的味道,他想张开嘴,同他说些什么,但是张开了嘴,喉咙干得发色,连细微的吞咽都带来绵延不断的刺痛,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竟然……还在这里陪着他。
这个认知让阿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试图动一动,却立刻被周身席卷而来的、尤其是双手处那如同被碾碎后又强行拼接的剧痛激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怜舟沅宁极力将柔和的声音放得极柔,夹杂着如释重负的庆幸与欢喜,“你还在发热,手上刚固定好,千万不能乱动。”
是陛下的声音。她真的……守了他一夜。
阿玖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身上的痛楚仿佛都因为这份安心减轻了许多。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带着怜惜的意味:“渴了是不是?先别说话。”
接着,他便感觉到杯沿小心地凑近了他的唇边,温热的清水一点点渡入口中,滋润了那几乎要冒烟的喉咙。
他顺从地小口吞咽着,整个过程,那只扶在他脑后的手都稳定而轻柔。
喝完水,他缓了口气,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陛下……您……一直没走?”
“朕答应要陪着你的。”怜舟沅宁的声音放得更柔,她用软巾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疼得厉害?”
“比昨日……好多了。”他这话里,到底是安慰的意味更多,手上是持久的、没有消散的钝痛,且在麻沸散的功效退去后,仍旧是难熬得紧。
“忘忧老人来看过了,说高热退了便是闯过了最凶险的一关。”她的语气松快了些,“慢慢地会好起来的,一日好过一日 朕已经让孙德阳拟了晋封你为才子的旨意。”
“多谢……陛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他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光。
会好的……她都说了会好起来的。
“陛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臣侍昨夜……是不是很失态?”
眼睛时不时传来的胀痛让他意识到自己大抵是哭了一场,只是不知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没有。你很勇敢,比朕想象中还要勇敢。”她的指尖轻轻梳理着他汗湿的鬓发,“若是疼,不必强忍,在朕这里,永远不必强忍。”
“嗯。”
“你如今身子还很不好,你好好喝药,等过几日,朕让人去宫外寻最好的匠人来给你做糖葫芦,乖乖听忘忧老人的话,好吗?”
“好……”
他不知她为何会忽然提起糖葫芦,却又似乎记得自己在梦里梦到了离世二十年的爹爹,梦到了爹爹给他买糖葫芦,梦到爹爹缠绵病榻,忧愁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