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升起来,小吃车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浑身是伤的年轻人,还有像华服少年那样,从前养尊处优、如今一无所有的人。
程然依旧忙着揉面、剁肉、盛酿皮子,手里没停,嘴里也没停,对着每位顾客,都能温声细语说上几句。
劝抱着断气孩子的妇人宽慰:酸奶是发酵来的,牛奶放久了会坏,可发酵过了,就成了不一样的滋味。日子也是这样,有时候拐个弯,说不定就有不一样的活法。
对华服少年泼洒凌云志:少年人,我看过的画本子,主角总是身世坎坷,历经磨难最后逆袭举苍穹。别忘了,修仙界大能,可跨越生死忘川……
看到断了胳膊的捕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在活下来的老弱妇孺中,你现在能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一上午的功夫,程然煲鸡汤,上价值,绑道德,放雪球齐上阵。
反正这些古人也不懂毒鸡汤、道德绑架的危害,什么不要脸说什么。
为了这些人能够好好吃饭,好好活下去,大爷也是所有招数都用了。
连雪球都充当了抚慰犬的工作,这里蹭一蹭,那里嘤嘤嘤。
把一群还陷在伤痛里的人们萌得不要不要的,症状轻的已经露出了姨母姨父表情。
程然不知道是他的毒鸡汤撒出去管用,还是雪球功劳更大。
总之,越来越多人吃完东西没有麻木离开。
有人去帮着清理碎石,有人去给盖着草席的尸体整理衣角,有人去安慰那些还在哭的人。
还有人拾取到处都有的破木头,找来一个还算完整的大铁锅,想给大家烧点热水。
之前死寂的御临城,慢慢有了动静。
不再是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叹息,而是清理狼藉的声音,是偶尔交谈的声音,是孩子们吃酸奶时的笑声。
凉皮笼屉换了一笼又一笼,老卤里的肉加了一次又一次,酸奶碗摆了满满一桌。
程然手下不停,嘴上不停,成为无敌之资后,程大爷总算感受到了益处。
他依旧对每位顾客都像朋友间话家常,你一句他一句。
话语稀疏平常,喋喋不休,却像一缕缕暖风吹进人们心里,把那些麻木、绝望,一点点吹走。
太阳快到正午时,小吃车周围的人聚聚散散,旁边的破烂已经垒起好几堆。
渐渐有人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到处寻找还能食用的东西,能吃的食材,想给大家煮点粥。
有人拿着刚捡来的布料,想给孩子们缝件衣服。
还有人拿着断了的工具,想修修城隍庙的门。
程然看着眼前的景象,笑了笑,手里的面团揉得更起劲了。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的劲儿,已经慢慢回来了。
风里醇厚的卤香还在飘,裹着凉皮的酸辣味,裹着酸奶的酸甜味,裹着程然的柔声细语,飘遍了整个御临城。
那些还在断墙下蜷缩的人,闻到香味,听到动静,也慢慢站了起来,朝着小吃车的方向挪。
他们或许还在难过,或许还在害怕,可他们心底冥冥中的不甘让他们重新爬起来,走起来,跑起来……
活下来。
活下来,得先吃口热乎美食,得先听句温温的话,才能有劲活下去。
酸奶是孩子们的最爱,酸而不涩,甜而不齁,如冻如酪,浓得化不开的奶香在口中滑动、翻滚,既好吃又好玩儿。
简直是小儿止哭,焕发童年的大利器。
程然依旧在忙,时不时看一眼渐渐焕发生气儿的人,手里的菜刀落下,“咚咚”的剁肉声很脆,混着糅杂的人间烟火,盘旋在缓慢走出阴霾的御临城。
他的言语角度清奇,总是还不等怔愣的人消化完,就递过来一份美味佳肴,稀里糊涂的就被什么东西裹挟着,重新振作起来。
效果堪比进入传销组织。
御临城的断壁还在,伤痛还在,可那股死气,已经被这人间烟火气,一点点赶跑了。
生的希望,像蒸酿皮子的白汽,像卤锅里的肉香,像程然掷地有声的语言,在每个人心里,慢慢冒了出来。
他们知道,以后的日子或许还会难,可只要能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就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程然第一次没有给自己设上限时长,摆摊临近子时,几乎全程幸存人口都吃上了一口热乎的,他才收起小吃车离开。
长衫在空中没有丝毫声响,身形如一道闪电般朝一个明确的方向飞去。
在废墟堆里撒娇卖萌打滚一整天的雪球,被一个清洁术恢复成软萌的样儿,此刻正窝在程然怀里啃灵兽干。
这是今天放在灶炉边,顺便给雪球烤的。
雪球今天可辛苦了,等他再去打点猎,给它准备更好吃的。
看到气势汹汹而来的程然,清风观观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整个清风观更是陷入了一副风雨欲来的紧迫氛围中。
有人找上门算账,清风观自然清楚怎么回事,本以为是各大宗门联合要个说法,没想到是来的是单枪匹马的程然。
人祸造成的无妄之灾,终归是要算在始作俑者身上的。
如今始作俑者自爆了,他身后的宗门自然被殃及池鱼……
“池鱼……”程然冷冷看着闵天观主。“你觉得你们是池鱼?那凡人界受到大鬼厉鬼迫害的那些人算什么?”
“作为一宗之主,你不要说你不知道李道长平日都在做什么。不过是觉得没有危害宗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现在不想听狡辩和开脱,我只要一个态度。”
看着气势凌人的程然,那仅仅一丝已经让自己喉头涌起腥甜的威压,闵天几乎没怎么考虑,立即道。“御临城的凡人损失我们会赔偿,也会派长老、弟子去帮助凡人重新修缮州城。”
程然静静注视他良久,等待他的下文,结果老小子恁是沉得住气,一个屁都不放了。
“就没了?”程然气笑了。“那么多无辜人惨死,你的态度就这?”
“好,行。即刻起,我个人把你们宗门上下人、畜、灵全都拉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