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的巴黎车站里,薇薇安将车票夹进最新的《平等报》扉页。玛格丽特翻阅文件时垂落的鬓发扫过她的肩头,带起若有若无的橙花香水味。
爸爸说马赛港新建了集装箱码头,比当年非法军队登陆时的原码头大了三倍。玛格丽特的钢笔尖在地图上画着圈,却在途经普罗旺斯的铁路线旁洇开墨点,“哦,对了,我记得那个颠覆计划,还是你出的?”
“啊……对……”薇薇安显得有些慌乱,玛格丽特笑着揉揉她的脑袋:“那时候咱们立场不同嘛,我不怪你~而且都过去啦~”她笑嘻嘻地信步向前走去。而在她身后的薇薇安,此刻的面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火车穿过薰衣草田时,玛格丽特睡着了。晨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脑袋靠在薇薇安肩膀上,突然被颠簸震得摇摇晃晃又在她肩上轻轻磕了一下。玛格丽特不由地转醒,身体的颤动同样也惊醒了某只蛰伏在肋骨间的蝴蝶。
到艾克斯了。薇薇安慌忙指向窗外,橄榄树林间闪过她们高中球队的集训场。玛格丽特揉着眼睛轻笑:记得吗?一年前侦缉黑手党的时候,你把一把m1911藏在家政围裙里......
旧港的咸风裹着记忆扑面而来。市政厅广场的报亭还在老位置,玛格丽特买了两支甘草冰棍,玻璃柜倒影里她们制服胸针并列闪烁。经过圣夏尔中学时,薇薇安突然驻足——锈蚀的铁门挂着新锁,门后的草丛郁郁葱葱,一如当年毕业典礼前她钻进去时候的模样,枯萎的罗勒枝桠上缠着褪色的红发绳。
爸妈他们该等急了。我今早跟他们说了要回去吃午饭来着。玛格丽特扯开话题的时机过于精准,就像她总能在机遇消失的前一瞬抓住它。薇薇安咽下喉间的酸涩,踢飞一颗鹅卵石,看它在玛格丽特家宅邸的木门上撞出清响。
玛丽夫人拥抱的力度让薇薇安想起母亲葬礼上的白玫瑰香气,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但终究是没有流下来。瘦了这么多!孩子今天多吃点!布满茧子的手抚过她后颈的伤疤,那是里昂酒窖枪战的纪念品。
“妈~”玛格丽特瘪着张嘴,“您亲女儿您还没抱呢~”
“哎呀呀我亲爱的~”玛丽笑呵呵的又把玛格丽特搂进怀里,她的声音慈爱而亲切无比,“两个都要是我女儿,我都抱!哈哈哈……”
餐桌上的马赛鱼汤飘着熟悉的藏红花味,科贝尔主席切开面包的动作与五年前她来玛格丽特家做客时别无二致。薇薇安在桌布下掐红掌心,才忍住没去碰触玛格丽特手背上的酱汁。
阁楼午睡时,阳光穿透蕾丝窗帘在玛格丽特脸上织网。薇薇安数着她coco外套的第三颗纽扣,直到对方忽然睁眼:去你家看看吧。
“欸?”薇薇安有些惊讶,“为什么啊?”
“那是你妈妈留下的吧?”玛格丽特轻声说着,脸上的微笑温柔和煦,“你一个人在那里待了三年,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今天去看看,顺便让叔叔阿姨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嗯……”薇薇安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碧蓝的双眼,看不出是有什么情绪。
四年未启的门锁咬住钥匙。玛格丽特踹门的瞬间,陈腐空气裹着灰尘扑面,薇薇安在喷嚏中瞥见茶几上未拆封的信件——来自社会福利局的保障金通知,那是大学为她申请的助学金,也是她第一次拿到除了效忠派提供以外的钱。
需要大扫除呢。玛格丽特卷起袖子时露出白皙的玉臂,即使是粉红的薄外套也完全显不出黑来,拿起一把扫帚看着周遭破旧的一切。
那张第三共和国的旧海报仍在微微开裂的墙皮上贴着。二人都没有改变屋子里装饰布局的想法,只是将海报和墙轻轻擦拭掉了灰尘。
“上面就不用清理了吧……”薇薇安微微蹙起秀眉,目光投向自家那高大的衣柜上方,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只见那衣柜上方积满了灰尘和蛛网。
“以前打扫这里,是因为还住在这儿。可如今,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薇薇安轻声呢喃着。
然而,一旁的玛格丽特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决定要打扫,那就干脆全部都清扫一遍好了!”说罢,她向薇薇安伸出手,示意她递过来一个垫脚用的凳子。
薇薇安见状,连忙从角落里找出一个略显破旧的凳子,递给了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接过凳子后,小心翼翼地踩到了上面。可是刚一站稳,她便感觉脚下的凳子有些不稳当,忍不住抱怨起来:“哎呀,这凳子怎么摇摇晃晃的啊?”
听到这话,薇薇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这个凳子有一条腿稍微短了那么一点点……要不换一个?”说着,她作势就要去重新找一个更合适的凳子。
不过,玛格丽特却摆了摆手,阻止道:“算了算了,就这样吧!我小心点儿就是了。”说完,她双手紧紧抓住衣柜边缘,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开始着手清扫衣柜上方的尘土。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薇薇安站在一旁,满脸担忧地叮嘱道。
衣柜很高,要够到里面的缝隙,玛格丽特还得踮起脚尖一点点的慢慢擦,薇薇安一边在旁边拖着地,一边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果然不出所料,这意料之中的意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就在玛格丽特优雅地转过身来,正准备下去,她一个没站稳,刹那间,她整个人都向前倾倒而去,仿佛一只折翼的蝴蝶,直直地朝着地面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旁边默默打扫卫生的薇薇安,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和敏捷身手。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紧握的拖把往地上一丢,如一道闪电般迅速伸出双臂,精准无误地一把接住了即将摔倒在地的玛格丽特。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人,这场意外并没有就此结束。由于玛格丽特下坠的冲力实在太大,尽管薇薇安拼尽全力想要稳住身形,但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一起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她们的嘴唇,轻轻地碰触到了彼此。
玛格丽特像是被电到一般,猛地一下将头扭转过去,同时用力地挣脱了薇薇安温暖的怀抱。由于动作太过突然和激烈,她甚至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但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
“没……没事吧……”薇薇安有些惊慌失措地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和担忧。
“没事……”玛格丽特强装镇定地回答道,然而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着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转身朝着远处飞奔而去,只留给薇薇安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望着玛格丽特如疾风般飞跑出去的身影,薇薇安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她缓缓抬起手指,轻轻触碰着自己刚才与玛格丽特相接触过的嘴唇,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这是……她的初吻。
在晚饭时,薇薇安提议她也要做中餐个玛格丽特评鉴一下,玛格丽特笑了笑,没说什么。
黄昏时分,海风轻轻地吹拂着,掀起了厨房那半掩着的白色窗帘。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给整个厨房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纱衣。
薇薇安站在炉灶前,手忙脚乱地摆弄着一口中国炒锅,那模样就像是正在小心翼翼地拆解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一般。她原本整齐地盘起的金色长发不知何时松开了结,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玛格丽特则静静地站在一旁,手中端着一只精美的青花瓷盘,盘子边缘绘有淡雅的青花图案。然而此时,盘中盛装着的却是一盘焦黑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宫保鸡丁。玛格丽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因为这只青花瓷盘乃是她曾经精心挑选并赠送给薇薇安的一整套中式餐具中的一件,如今却被用来盛放如此失败的作品。
“其实我从家里也带了不少速食罐头……真的不用这么勉强自己去做菜啦……”玛格丽特看着眼前的惨状,忍不住沉下声音说道。可薇薇安似乎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依然全神贯注地与锅中那块已经牢牢粘在锅底的排骨做着斗争。
“哎呀呀!这块怎么也弄不下来啊!”薇薇安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力铲着锅底,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随手一抹汗,结果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酱油渍,看上去颇为狼狈。
就在这时,玛格丽特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轻叹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盘子,然后绕到薇薇安的身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薇薇安的双手。
“好啦好啦,我真是拿你没办法……来,让我教教你应该怎么做吧。”玛格丽特柔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接着,她便开始耐心地手把手指导起薇薇安如何正确地炒菜。
自己的脖颈处不断感受着玛格丽特温热的气息,背后的温暖让薇薇安的耳朵尖微微泛红,玛格丽特正专心致志,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样下去,玛格丽特老师,您的学生可是一点技巧都不可能学会的啊……薇薇安如是想着。
“喂......”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房间里。薇薇安轻轻地推开门,走进自己的卧室。然而,当她看到那个熟悉而又令人惊讶的身影时,不禁停下了脚步。
只见玛格丽特正悠然自得地坐在薇薇安的床铺上,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满脸讶异之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啦?这么吃惊干嘛?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觉~”玛格丽特若无其事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用那纤细修长的玉指轻轻拨弄着刚刚用毛巾擦拭过、尚处于半干状态的如丝秀发。她的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与此同时,玛格丽特那双白皙如雪的美腿也不安分地在床上挪动着,似乎想要找到一个最为舒适的姿势摆放它们。此刻的她,全身除去上身那件单薄的白色衬衫以及下身的私密防护之外,再无其他衣物蔽体。
嗯……蕾丝。薇薇安只是看了一眼,便转移了视线,从玛格丽特的角度看去,丝毫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奇怪。
入夜后她们挤在薇薇安少女时代的单人床上。月光将玛格丽特胸前的微微起伏染成银白,薇薇安数着她睫毛颤动的频率,直到潮声与心跳渐不可分。阁楼的老座钟敲响两点时,玛格丽特的右手无意识搭上她的腰际,摩挲着睡衣下未愈的擦伤。可她不觉得痛,反而是一股股异样的感觉自心头而起。
温热的气喷在薇薇安脸上,她有些睡不着,碧蓝色的瞳孔中满是星夜中与她同床共枕的橙发紫眸的少女,玛格丽特的睡姿一向不怎么好看,这是她在三年前就感受过的,现在也是一样,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她,又因为床铺太小,两人比三年前贴的还要更近。三年前面对这种情况,她心中只有慌乱和恐惧,现在,却是不知道什么心情了。
晨雾再次漫过港口时,薇薇安在玄关镜前调整领巾。玛格丽特留下的橙花香萦绕在昨夜共枕的皱褶里,茶几上压着张字条:码头考察改期至周三。透过窗棂望去,市政厅塔楼正在升起崭新的公社旗,而旧港渔船桅杆上,不知谁系了条褪色的红发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