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梧桐叶在波旁宫穹顶投下斑驳的光晕,艾蕾抱着牛皮纸封装的五年计划书穿过旋转楼梯时,还能听见自己白大褂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金属徽章。计划经济委员会办公室的欢呼声似乎仍黏在耳畔,那些沾着咖啡渍的演算稿纸与红蓝铅笔,此刻都化作怀中这份沉甸甸的成果。
第十七级台阶的裂缝还是老样子。艾蕾数到熟悉的数字时轻笑出声,巴黎大学组团参观劳总联的机会并不少,而初入波旁宫的她们总爱坐在这里分享覆盆子果酱面包,那时候,身边还有未回国的唐茗,她也总念叨起那个只和艾蕾相处了很短时间的陈雅,说她也同样喜欢这种口味。
她肯定又在偷懒,现在刚刚过下午茶时间呢……她哼着《樱桃时节》的调子推开橡木门,午后阳光正巧漫过路易军装上的金穗流苏,将玛格丽特悬在半空的白皙小腿镀成蜜色,当然还带着coco新式的白丝。深红色天鹅绒沙发里,路易正托着少女纤细的腰肢转圈,玛格丽特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绣着鸢尾花的裙摆还像百合花瓣似的绽开着。
公民路易同志!艾蕾用计划书卷成喇叭状大喊,拐带公社主席该当何罪?玛格丽特惊得揪住路易的绶带,落地时蕾丝袜尖勾住了茶几上的黄铜地球仪。艾蕾憋笑看着闺蜜手忙脚乱扶正列宁半身像的模样,故意把文件袋拍得啪啪响:看来我们主席同志不仅擅长经济改革,还开发了空中办公的新模式?
艾蕾·瓦伦汀娜·斯卡佩尔!玛格丽特赤脚跳下时差点踩到路易的军靴,你什么时候学会像雅各宾派似的搞突袭?绯红从她耳尖蔓延到锁骨,发间珍珠随着急促呼吸轻轻摇晃。艾蕾歪头欣赏着闺蜜难得的手足无措,故意把计划书拍在雕花茶几上发出清脆声响:我倒想问问,我们尊敬的公社主席同志,什么时候学会在办公室跳芭蕾?
路易摸着鼻尖退到窗边整理领章时,艾蕾已经笑得蜷在沙发扶手上。玛格丽特扑过来时带着橙花与檀木的香气,冰凉指尖精准戳中她腰间的痒痒肉:让你笑!上个月是谁在炼钢厂视察时被蒸汽阀烫得跳踢踏舞?两个姑娘滚作一团的动静惊飞了窗外白鸽,直到艾蕾的围巾落地。
等等。玛格丽特突然停手,指尖悬在伤疤上方半寸,怎么还没好?她蹙眉的模样让艾蕾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熬夜的模样,那时她们总为艾蕾论文的某个注脚争论到晨光熹微。艾蕾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发:早就不疼了啦,倒是你...她突然凑近闺蜜泛红的耳垂,刚才路易抱你转了几圈?五圈?六圈?
玛格丽特涨红着脸扑过来时,艾蕾早有预料地闪到法式落地钟后。两个姑娘绕着胡桃木书桌追逐的身影,与七年前在巴黎大学图书馆打闹的画面奇妙重叠。当玛格丽特终于抓住艾蕾的蝴蝶结发带时,她作势要拧她脸颊,但又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原本的方式更加“专精化”。
路易实在受不了,咳嗽着退出房间时,玛格丽特正把艾蕾按在鸢尾花刺绣沙发里挠痒。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她们纠缠的裙裾上投下宝石色的光斑。投降!我投降!艾蕾笑得喘不过气,发间沾着的梧桐叶飘落在摊开的计划书上。
玛格丽特伸手去捡时,忽然被扉页的烫金标题刺痛眼眶——那些熬红的夜与吵翻天的会议,此刻都化作纸页间精密排列的数字森林。在瞥见文件袋上火漆印时,她怔住了,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牛皮纸上流淌,将法兰西公社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字样染成彩虹色。当艾蕾解开系带,三百页手写稿混合着油墨与蔷薇压花的香气铺满桃花心木桌面时,她们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从北部十省的焦炭配给到马赛港的货运调度...玛格丽特指尖抚过密密麻麻的统计表,那些深夜争吵的数据此刻正化作具象的齿轮与铁轨,你们真的做到了。她抬头时眼眶泛着水光,却在看见艾蕾得意晃动的脚尖时破涕为笑:小太阳要飘到天花板上了。
她重新低下头去看:第三工业区的产能分配...玛格丽特指尖抚过复杂的曲线图,突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艾蕾在论文背面画的卡通火车头,而她再一次抬头时,正撞见艾蕾偷吃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马卡龙,奶油沾在鼻尖的模样与十九岁那年的雨天毫无二致。
夕阳将波旁宫的影子拉长时,批准印章终于重重落下。艾蕾蹦跳着推开落地窗,晚风卷着远处建筑工地的号子涌进来。她指着圣但尼区新落成的玻璃幕墙欢呼,却没注意玛格丽特悄悄将止痛药膏塞进她白大褂口袋。当第一颗星辰亮起,两个姑娘倚着阳台分喝同一瓶气泡酒,艾蕾辫梢的铃铛与玛格丽特腕间的齿轮手链在暮色中叮咚作响。
暮色渐浓时,批准文件上的金箔印章终于凝固。艾蕾蹦跳着去够书柜顶层的香槟,却不慎碰落玛格丽特珍藏的巴黎大学合影。泛黄照片里两个戴学士帽的少女正在偷吃覆盆子马卡龙,奶油沾在玛格丽特鼻尖的模样,与此刻端着水晶杯故作严肃的公社主席奇妙重叠。
为法兰西的黎明。玛格丽特举杯时,袖口滑落的银链在艾蕾眼前轻晃——那是她们毕业时交换的齿轮与钢笔吊坠。窗外突然亮起的霓虹灯牌将红光泼进房间,圣日耳曼大道每一家的收音机都正播放着五年计划启动的新闻。艾蕾眯起眼睛任气泡酒的金星在舌尖炸开,恍惚听见玛格丽特在说下周要去视察新建的儿童公社,而她已经盘算着要往闺蜜的公文包里塞满杏仁糖。
当路易端着茶点再次敲门时,只看见两个枕着计划书睡着的姑娘。艾蕾蜷成团子的模样像极了大学通宵后的清晨,而玛格丽特的手还虚搭在她发间的梧桐叶上——那叶片是从委员会办公室窗外的老树飘来的,此刻正随着她们的呼吸轻轻起伏,如同法兰西大地即将苏醒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