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5日,深夜,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外围,赤卫队前沿指挥部(一个加固的农舍地下室)
空气黏稠,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硝烟残留以及地图油墨的混合气味。
一盏嘶嘶作响的汽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在低矮的天花板下投下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将围在巨大沙盘前的几张年轻而严峻的面孔照得明暗不定。
电报机在角落不间断地发出“嘀嗒”声,如同时间流逝的冰冷注脚。
这里是赤卫队第七师前沿指挥所。级别最高的军官是第七师副师长大卫·埃里克森大校,他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是深深的沟壑和通红的眼睛。
他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代表着蒙哥马利核心城区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坚定:“第五次了,同志们!我们必须拿下这个毒瘤的心脏!再拖下去,雨季会来,士气会跌!宪政国那帮银衫蛆虫正等着看我们笑话!”
围在他身边的,是麾下最精锐的几个步兵团团长、炮兵团团长,以及负责具体攻击的先锋指挥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上那座被密密麻麻红色旗帜(代表赤卫军)包围、却依然顽固挺立着灰色三角旗(代表宪政国)的“城市模型”上。
蒙哥马利。这个阿拉巴马州的心脏,银衫军、3K党和旧民主派杂糅成的极右翼堡垒,像一根淬毒的骨刺,卡在赤卫军南下的咽喉。两个月,四次强攻,无数战友的鲜血浸透了城外的红粘土,却未能撼动其分毫。
“埃里克森同志,我同意。”清冽的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响起。伊莎贝拉·贝勒米站在埃里克森稍侧后方,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角,掩不住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更显湛蓝深邃的眼睛,像阿拉斯加最纯净的冰川海水。
她身穿浆洗得笔挺但明显磨损的赤卫军政委制服,腰间的皮带上别着一把缴获的镀银柯尔特左轮手枪,显得英气逼人。她的手指点向沙盘北部:“之前的失败,暴露了问题。敌人对北城区和东城区的街巷堡垒群研究得太透,正面强攻代价太大。这一次,我们不能再撞墙!”
她的目光转向身边高大沉默的男子。麦克·斯皮尔德,第三十五步兵团团长,她的丈夫。
麦克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灯影下显得格外坚毅,浅棕色的头发短而硬朗,一双仿佛能穿透表象的灰色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挂在墙上那张巨大的手绘蒙哥马利天气图。
图上有他亲手标注的细致符号——清晰的风向、持续的低压中心位置、精确到小时的湿度预测曲线。
他感受到伊莎贝拉的目光,抬起头,两人视线交汇,无声中已传递了千言万语。麦克沉稳地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信服的权威:“政委说得对。天气,是我们最大的助攻。”
他走到沙盘边,手指有力地指向西南区域:“未来七天!持续低压控制!干燥!晴朗!微风!没有雾气!这意味着——绝佳的炮兵观测和打击窗口!”
炮兵团长杰克逊中校,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闻言眼睛猛地亮了,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好!埃里克森大校!伊莎贝拉政委!我们都见识过气象学专业高材生的专业水准!麦克团长的预测不会错!我们的三个炮兵团(加上刚抵达的第十二团),整整216门105mm以上重炮,还有几十门迫击炮,这火力!可以保证把预定区域犁个遍!让那些钢筋水泥的老鼠洞全都露出来!”
“火力准备是关键!”伊莎贝拉接过话头,蓝色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战术光芒,“但必须配合佯动和真正的突破口选择!”
“我建议:凌晨四时,天蒙蒙亮时。第一步:集中百分之八十火力!饱和轰击北城区和东城区前沿的预设堡垒群和疑似火力点!持续四十分钟!制造我们依旧主攻北、东方向的假象!”
“同时!”她的手指猛地戳向沙盘上蒙哥马利西侧的铁路调运区和一片相对低矮的建筑区,“这里!西区防线边缘!看似工事完善,但地形相对平缓,后方是铁路枢纽站和仓库区,地形复杂但纵深不够,宪政军防御反而相对薄弱!最关键的是!”她看向麦克。
麦克默契地点头,手指精准地点在沙盘一个微小的标记上:“这里是根据连续两周侦察发现的几处老旧蒸汽锅炉房的排气区域。在晴朗无风的清晨,锅炉全力运转时的烟雾排放轨迹几乎是垂直稳定的!它们会完美覆盖我们工兵破障作业点附近的视线!”
“好!声东击西!”埃里克森大校狠狠一拳砸在掌心,眼中燃起兴奋的火苗,“主攻方向选在西区!用锅炉烟雾作掩护!伊莎贝拉,你的佯攻火力规模和时机安排?麦克,烟雾掩护的可操作窗口期有多长?”
激烈的战术讨论立刻围绕着佯攻火力配比、精确的炮火转移时间节点、工兵在烟雾中突击破障的时间安全余量、步兵突破梯队梯次等细节展开。
每个人都是在前线血火中淬炼出的干将,没有华而不实的空谈,只有务实到苛刻的计算。争论时有发生,甚至面红耳赤,但目标只有一个——用最小的代价,砸碎蒙哥马利的龟壳!
“凌晨04:00,主炮群准时开火!覆盖北区、东区!04:35,炮火开始向两翼延伸!04:40,主炮群火力突然西转!覆盖西区预定突破口前三百米!”
“进行十分钟短促急袭!与此同时!”麦克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拿着怀表,灰色的眼睛精确地计算着,“04:40,西城区三个主要锅炉房的排烟量将达到峰值,烟雾柱稳定覆盖破障点上空!工兵立刻出击!时间窗口——最多十五分钟!”
“明白!工兵连准备好切割器材和爆破筒!十五分钟,拆掉第一道铁丝网和拒马!”工兵指挥官咬牙道。
“04:50!炮火覆盖结束前两分钟!第一突击队!跟着我!冲击!”伊莎贝拉眼神如刀,语气如同钢铁交击,“撕开口子!钉进去!扩大战果!第二梯队跟进!抢占仓库区作为支撑点!”
……
凌晨三点半,赤卫军的前沿阵地上,死寂中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磅礴力量。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微弱月光下若隐若现。士兵们蜷缩在冰冷的战壕里,检查武器,无声地传递着弹匣和手榴弹。空气冰冷干燥,正如麦克预测的那样。
麦克就站在第三十五步兵团前沿指挥所旁一个临时垒起的土台上,手里拿着风速计和湿度计,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仪器数据,又不时抬头看向蒙哥马利西城区方向。
伊莎贝拉站在他身边,穿着合体的作训服,腰间别着那把左轮,蓝宝石般的眼睛在夜色里锐利如鹰。
两人没有说话,彼此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靠得很近。伊莎贝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个粗糙、冰凉、由损坏步枪部件打造的简单铁环戒指。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也是战斗的信物。
麦克宽厚的手掌伸过来,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温暖。
“时间到了,政委。”麦克放下风速计,声音低沉稳定,只有他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眼神瞬间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她拿起野战电话:“埃里克森同志!各部就位!请求执行!‘破晓’行动!”
“开始!”埃里克森大校的命令简洁有力,通过线路瞬间传遍所有攻击单位!
凌晨04:00整!
“轰——!轰——!轰——!”
天地间猛然爆裂!
仿佛地狱之门在那一刻洞开!
216门赤卫军的重型榴弹炮、加农炮发出了震彻寰宇的怒吼!橘红色的炮口焰像瞬间点燃了整片夜空!
无数道拖着炽热尾焰的“流星”,以毁灭一切的磅礴气势,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狠狠地、精准地砸向蒙哥马利北城和东城的预设区域!
巨大的爆炸火球在城市东北部此起彼伏地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穹!坚固的堡垒在火光中崩塌,钢筋水泥如同纸片般被撕裂!大地在恐惧中颤抖!
整个蒙哥马利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沉睡的城市瞬间被炸醒!银衫军的噩梦开始了!
35分钟的金属风暴,分秒不差!北区和东区的外围阵地被犁了一遍又一遍!
04:35!炮火骤然变奏!如同猛兽收起了部分爪牙,开始向两翼延伸射击!
04:40!
“西线重炮群!三发急速射!目标A-7至A-11!开火——!”炮兵团长的吼声在电波里炸开!
“轰隆隆隆——!”
蒙哥马利西城上空,另一片更集中、更暴烈的钢铁冰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巨大的爆炸在铁路线和仓库区边缘腾起滚滚烟柱!
几乎与此同时,在西城区几个旧工厂的方向,粗大的、带着刺鼻硫磺味和煤灰的黑色烟柱如同约定好般,陡然变得浓烈异常!
它们笔直地冲向黎明的天空,然后在几百米高度形成一个巨大、稳定的“烟雾屏障”,不偏不倚地笼罩住了赤卫军预先标定的工兵突击破障点!
“工兵!上!”伊莎贝拉的吼声穿透了爆炸的轰鸣!
几十条矫健的身影如同潜伏的猎豹,从进攻出发阵地的壕沟里猛地窜出!
他们穿着深色工装,背负着沉重的爆破筒、剪线钳和工兵铲,在弥漫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和飞扬的尘土中,凭借早已烂熟于心的路线和方向感,闪电般扑向宪政军的铁丝网和地雷区防线!
没有照明弹!没有机枪的拦截扫射!锅炉的浓烟成了完美的保护伞!
宪政国西城防线的指挥官显然没有预料到赤卫军会在主攻方向之外、而且是利用工业烟雾的掩护下进行破障!防御火力被北、东两翼的佯攻炮火吸引并迟滞了!
“咔嚓!咔嚓!”
“嗞——!”
剪线钳绞断铁丝网的脆响和爆破筒引线燃烧的嘶鸣在弥漫的硝烟中格外清晰!
麦克站在指挥位上,脸色平静无波,只有手中早已被汗水浸湿的怀表指针跳动的声音在他脑中异常清晰。他在倒计时!十……九……八……
轰!轰!轰!
连续的巨大爆炸在烟雾深处响起!是爆破筒!铁丝网和木桩拒马被撕开一道十多米宽的豁口!
火光短暂地驱散了烟雾,映照出工兵们正在紧张地标示和清除后续障碍的身影!
“第一突击队!跟我上——!”伊莎贝拉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一跃而起!她乌黑的长发在爆炸的狂风中飞舞,天蓝色的眼眸在炮火的映照下燃烧着决绝的光芒!
那枚粗糙的铁环戒指在跃动中闪过一道微弱的亮光!
“为了联合工团!前进!”麦克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怒吼!他举起信号枪,朝着烟雾弥漫的突破口上空,连发三颗红色信号弹!
如同堤坝被轰然炸开!
如林的赤红旗帜和戴着红星军帽的战士,如同决堤的红色洪流!从进攻阵地中咆哮着汹涌而出!
以被炸开的缺口为箭头,在工兵迅速开辟的通道指引下,狠狠地楔入了蒙哥马利西城区的铁路仓库地带!宪政军仓促组织起来的西线防御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零星的反击被淹没在赤卫军的冲锋狂潮之中!
巷战!残酷的巷战立刻在堆满货物车厢和钢铁仓库的复杂地形中展开!子弹横飞!手榴弹爆炸声不绝于耳!但赤卫军进攻序列井井有条!
突击队如同锋利的匕首撕裂阵线!后续梯队立刻展开稳固支撑点!再后续梯队源源不断涌入,扩展战果!就像一套精密而致命的战争机器!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赤卫军一寸寸、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艰难推进。西城区的铁路枢纽站已被占领。
核心城区的巷战如同绞肉机,每一座楼房、每一条街道都要反复争夺。伤亡在增加,但推进未停止。第三天深夜,蒙哥马利依旧有一半区域在燃烧。
埃里克森大校、伊莎贝拉、麦克等几名主官,在夺下的一个车站调度室里临时碰头。墙壁布满弹孔,空气中硝烟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眼中布满血丝。麦克正在研究一份新的城区布防图样本(从敌人参谋部缴获的残片)。伊莎贝拉靠在墙角,默默给打空的左轮弹巢压上新的子弹。铁环戒指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伤亡比预想的大……”一名团长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核心区……全是钢筋水泥,敌人疯了一样……”
“再耗两天!啃也要啃下来!”埃里克森大校声音低沉但坚定,但紧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忧虑。
就在气氛凝重之时,调度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满身尘土、兴奋得脸都扭曲的通讯兵冲了进来,甚至忘了敬礼,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带着哭腔和颤抖:
“报……报告!埃里克森大校!贝勒米政委!斯皮尔德团长!刚刚……刚刚截获的紧急敌台密电!破译了!是……是佛罗里达!整个佛罗里达!暴动了!”
调度室里瞬间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中了定身术!
通讯兵猛地喘了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从迈阿密到杰克逊维尔!从坦帕到彭萨科拉!成千上万的黑人!武装起来了!占领了种植园!冲击了银衫军的营地和地方民兵指挥部!他们……他们在电报里向全州宣告:‘佛罗里达自由了!从奴隶主和银衫党的暴政下自由了!’ 宪政国在佛罗里达的秩序……崩溃了!”
“啪嗒!”一声轻响。
是麦克手中的铅笔掉在了地图上。
埃里克森大校猛地站起身,带倒了凳子,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而伊莎贝拉——
那双冰川般锐利的蓝色眼眸里,瞬间腾起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狂喜!
她猛地站直身体,因疲惫而略显单薄的身躯此刻却挺拔如傲立寒风的青松!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感贯穿了她的全身!
“佛罗里达……自由了!”伊莎贝拉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在铁砧上,带着强烈的无产阶级同袍的激越共鸣!
“麦克!埃里克森同志!”她转头看向她的丈夫和上级,激动让她的话语微微颤抖,却更显力量:“看到了吗?!这不是孤立的烽烟!这是压迫者脚下燃烧的地火!是锁在他们喉咙上最后的绞索!”
她的手指猛地戳向蒙哥马利还在激烈燃烧的核心城区地图:“蒙哥马利的银衫蛆虫!他们的后院起火了!大火在焚烧他们的根基!士兵们!弟兄们!这个消息!将像最猛烈炸药的冲击波,瞬间撕裂他们摇摇欲坠的军心!现在!”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天蓝色的眼眸如同晨曦破晓般璀璨逼人:
“让进攻的号角响彻云霄!把佛罗里达起义的烈火!烧进蒙哥马利的心脏!胜利——在黎明!”她猛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远方的革命火焰直接引燃在此刻的战斗现场!“通知所有部队!把消息传给每一个战士!让我们用最猛烈的炮火和冲锋!迎接南方的兄弟!”
她那枚由损坏步枪打造的婚戒,在她用力挥舞的手上,在调度室摇曳的灯火中,折射出一道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光芒,如同黑夜中最亮的星火。
佛罗里达,那是,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