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外城，硝烟弥漫的街道。
炮声！枪声！喊杀声！爆炸声！如同永不停歇的雷霆，在古老的京城每一个角落炸响、回荡、叠加！直系的黄龙旗和奉系的五色旗在残破的街垒和燃烧的房屋间交错出现，又迅速被更猛烈的火力撕碎！
子弹如同飞蝗般在空中穿梭，毫无规律地击打着墙壁、地面和一切障碍物，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街道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有士兵，也有来不及逃走的平民，鲜血汇成细流，在坑洼的路面上肆意流淌，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小月搀扶着母亲，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在弥漫的硝烟和震耳欲聋的喧嚣中艰难挪动。
母亲的身体轻得像一捆干柴，却又沉重得让小月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爆炸声响起，母亲都会剧烈地颤抖，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娘……坚持住……我们……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小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被枪炮声轻易淹没。她的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却强撑着不敢倒下。爹爹已经没了，她不能再失去娘！
她们试图躲进一个看似完整的院落，刚靠近大门，里面就传来士兵的咒骂和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小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拖着母亲躲开。
她们又试图钻入一条更狭窄的胡同，却发现胡同另一端正在发生激烈的交火，子弹打在两侧墙壁上噼啪作响，根本过不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小月的心防。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屠宰场！她们就像两只被猎枪惊扰的兔子，在死亡的缝隙间徒劳地奔逃，每一次选择都可能是绝路！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在不远处炸开！地动山摇！仿佛天塌地陷！巨大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猛地将小月和母亲狠狠掀飞出去！
小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撞在身上，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有一片尖锐的耳鸣！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石和尘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娘——！”她在心里无声地尖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下一秒，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旁边一栋本就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在剧烈的爆炸震动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然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巨人，轰然倒塌了下来！
砖石、瓦砾、木梁……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小月和母亲刚才倒地的区域彻底淹没！
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如同厚重的帷幕，隔绝了一切视线！
与此同时，京师城外，北伐军先锋阵地。
陈雅站在一辆临时充作指挥车的卡车引擎盖上，红发带在猎猎风中如同燃烧的火焰。她举着望远镜，赤红的瞳孔冰冷地扫视着前方陷入极度混乱的京城。
“报告政委！直系残部与奉军主力正在正阳门、宣武门一带激烈交火！城内多处起火！平民伤亡惨重！”侦察兵气喘吁吁地汇报。
“好！乱得好！”陈雅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狗咬狗，一嘴毛！正好给我们创造了机会！”
她猛地放下望远镜，声音如同出鞘的军刀，清晰有力地传遍整个前锋部队：
“全体注意！奉系军阀张作霖，直系腐朽余孽，正在我神圣国都之内肆意焚掠，屠戮百姓！此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我北伐军，乃正义之师！仁义之师！今日，不仅要光复京师，更要解民倒悬，拯救黎民于水火！”
“各部队！按预定作战方案！以连排为单位！穿插分割！速战速决！遇抵抗之敌，坚决消灭！遇被困百姓，全力救援！”
“目标——紫禁城！前进！”
“杀——！！！”震天的怒吼如同海啸般响起！
赤色的洪流不再犹豫，如同决堤的江水，从多个预先侦察好的、防御相对薄弱的缺口，汹涌地冲入了硝烟弥漫的京城！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巷战模式！但北伐军的介入，立刻改变了混乱的格局！他们训练有素，战术明确，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直系与奉军绞杀的战场！
陈雅亲自率领一支精锐突击队，沿着一条主干道向前猛冲！驳壳枪在她手中不断点射，精准地撂倒试图阻挡的敌兵（无论是直系还是奉军）。
她的身影如同红色的闪电，在断壁残垣间快速穿梭，目标直指城市中心！
“这边！有哭声！”一名耳朵尖的战士突然喊道，指向旁边一条被倒塌建筑堵塞了一半的小巷。
枪炮声震耳欲聋，但那细微的、绝望的、属于孩子的哭泣声，却如同丝线般，顽强地钻入了陈雅敏锐的耳中！
陈雅猛地停下脚步，赤红的瞳孔瞬间收缩！“过去看看！”
她毫不犹豫地带着几名战士，冒着流弹，冲进了那条满是瓦砾的小巷。
哭声越来越清晰，从一个巨大的、刚刚倒塌形成的砖石瓦砾堆下传来！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下面有人！快！搬开这些东西！”陈雅厉声命令，自己第一个扑上去，徒手开始搬动那些沉重、尖锐的砖块和断裂的木梁！战士们也立刻上前帮忙。
他们的动作很快，但也很小心，生怕造成二次坍塌。
随着表面的碎石被一点点清理，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废墟之下，一个瘦弱的、病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正以一个极其艰难、几乎不可能的姿势，用自己的脊背，死死地扛住了一块巨大的、断裂的房梁！
她的身体被压得扭曲变形，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眼神已经涣散，只剩下最后一点本能般的执念。
而在她的身下，一个狭小的、被她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撑起的空间里，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泪水和灰土的小女孩，正蜷缩在那里，发出绝望的哭泣。女孩除了惊吓和些许擦伤，竟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是那个母亲！她用自己病弱残躯的最后一丝力气，为女儿撑起了一小片生命的天空！
“娘……娘……”小月看着母亲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吓得浑身发抖，只会无助地哭喊。
“快！抬走这根梁！”陈雅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和战士们一起发力，怒吼着，终于将那根沉重的房梁艰难地挪开！
失去了支撑，那位母亲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如同游丝，只有那双开始涣散的眼睛，还固执地、充满哀求地看向被救出来的小月。
陈雅迅速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那位母亲的伤势，心猛地沉了下去……内脏严重受损，肋骨多处骨折，回天乏术了……她甚至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从这具瘦弱的身体里急速流逝。
小月扑到母亲身边，抓住母亲冰冷的手，放声大哭：“娘！娘！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月儿一个人！”
那位母亲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艰难地转向陈雅，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那眼神中的祈求，清晰得令人心碎——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陈雅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她伸出沾满硝烟和泥土的手，轻轻覆盖在那位母亲逐渐冰冷的手上，看着她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而清晰：“放心。孩子，我救。以后，我管。”
仿佛听到了最郑重的承诺，那位母亲眼中最后一点微光终于彻底散去，手臂无力地垂落。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解脱般的弧度。
“娘——！！！”小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在母亲身上，悲痛欲绝。
陈雅沉默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幕人间惨剧，看着哭得几乎晕厥的小女孩，看着那位用生命保护了孩子的伟大母亲……她赤红的眼眸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深沉的悲悯！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军阀混战带给普通百姓的！家破人亡！生灵涂炭！
她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照顾好她！”陈雅对身旁的战士命令道，声音冰冷而压抑，“把她送到后方安全地方！如果有人问起，你告诉他……这是我……陈雅的妹妹！”
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位死去的母亲和痛哭的小月，毅然转身！
心中的怒火和悲痛，此刻化作了更加磅礴、更加冷酷的战斗意志！她要更快地结束这场战争！拿下京师！让这样的惨剧，少一些！再少一些！
红发带在硝烟中狂舞，她的身影再次如同利剑般，射向枪炮声最激烈的方向！身后，是战士小心翼翼抱起哭晕过去的小月，以及那位永远沉默了的、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