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令人骨髓都发冷的凝煞寒潭区域后,周围的煞风似乎都显得“温和”了许多。但李玄真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分毫,葬神戈壁的核心区域,绝不会只有一种危险。
在阿飘絮絮叨叨、夹杂着大量无用信息的指引下,他们翻过一片布满巨大兽骨化石的丘陵,眼前的景象再次陡然一变。
那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地面并非沙土,而是一种仿佛被巨力碾压、又被高温灼烧过的暗红色琉璃状物质,坚硬无比,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的煞气在这里变得格外不同,不再是无序的混乱与暴虐,而是凝聚着一种沉重、肃杀、甚至带着某种悲壮韵律的气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片开阔地上,那一道道半透明的身影。
它们并非实体,也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只有吞噬本能的混乱煞灵。这些身影依稀能分辨出人形,身上穿着残破不堪、却依旧能看出制式统一的暗沉铠甲,铠甲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有些胸口还插着折断的箭矢或长矛。它们手中握着同样半透明的、残缺的兵器——长戈、断剑、裂盾。
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以一种缓慢、僵硬、却异常整齐的步伐,在这片开阔地上来回巡逻。动作刻板,如同提线木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百战精锐才有的纪律性和杀戮本能。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行进,那空洞眼眸中燃烧的幽幽魂火,那不断开合、仿佛在无声呐喊或发布命令的嘴巴,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而压抑的画面。
“这是…”王铁柱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锅铲——他现在已经习惯把这玩意当临时武器了。
大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戒备的咕噜声,身体微微伏低,做出了战斗姿态。就连受伤萎靡的二哈,也挣扎着抬起头,耳朵警惕地竖起。
阿飘的虚影从剑柄上飘出,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开始喋喋不休。他沉默地看着那些巡逻的半透明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异常复杂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道:“…玄甲战魂…是当年‘玄甲军’的战魂…执念不散,化作了这片土地的守护者…或者说,囚徒。”
李玄真眼神锐利,仔细观察。他发现这些战魂的行动范围似乎被限制在这片特定的琉璃化区域内,它们不会踏出边界半步。它们的感知似乎也仅限于这片区域内部,对于区域外的他们,并未投来任何关注。
“它们…有意识吗?”李玄真问道。
“意识?”阿飘嗤笑一声,但那笑声里没什么笑意,反而有些苍凉,“早没了。剩下的,只是一段被刻进灵魂深处的指令,一股不甘消亡的战意,一份至死未曾放下的执念。它们可能还在重复着生前最后的命令——巡逻、警戒、杀敌。任何闯入它们领域的,都会被它们视为‘敌人’,不死不休。”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飘的话,开阔地中央,一具看起来像是队官的战魂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只剩白骨的手臂,指向侧方空无一物的地方,嘴巴无声地开合,似乎在下达指令。它周围的十几名战魂立刻改变阵型,举起兵器,朝着那个方向发起了无声的冲锋,动作迅猛凌厉,带着千锤百炼的战技痕迹,那股凝聚的煞气冲击甚至让空气都产生了扭曲!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它们的冲锋穿过空地,然后又僵硬地退回原位,继续巡逻,周而复始。
这一幕,没有喊杀声,没有金铁交鸣,却比任何激烈的战斗场景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悲凉和绝望。
李玄真沉默地看着。他能感觉到,这些战魂单个的实力大约在金丹中期左右,但它们的战斗本能和彼此间的配合,绝对能爆发出远超本身境界的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与这种由执念和荣耀化成的存在战斗,让他感觉像是在亵渎某种不该被打扰的东西。
“能绕开吗?”李玄真问道。他不想和这些曾经的战士兵刃相向,哪怕它们早已没有意识。
阿飘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摇了摇头:“有点难。这片‘焦灼营垒’是通往下一个区域的相对安全的路径之一。两边要么是密集的空间裂缝带,要么是更诡异的‘泣魂林’,那林子…啧,更麻烦。从这里直穿过去是最优选择,但显然,这些老古董不同意。”
就在这时,或许是李玄真他们停留的时间稍长,又或许是风中带来了些许生人的气息。边缘处一名巡逻的战魂猛地停下了脚步,那颗半透明的、戴着破损头盔的头颅,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头盔下,两点幽蓝色的魂火骤然亮起,死死地“盯”住了李玄真!
“糟了!被发现了!”阿飘低呼一声,“准备跑或者…”
那战魂没有任何咆哮,只是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半透明断戈,指向李玄真。下一刻,它周围方圆百米内的所有战魂,动作齐齐一顿,然后所有的“目光”——那些幽蓝的魂火,全部聚焦了过来!
一股冰冷、纯粹、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恐怖煞气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扑面而来!王铁柱和大黑被这股气势压得连连后退,呼吸困难。
那最先发现他们的战魂,迈开了脚步,开始向边界走来。它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落下,那半透明的脚掌都会在琉璃化的地面上烙下一个清晰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脚印!它身后的战魂们也随之而动,开始结成一个简单的冲锋阵型!
“完了完了!捅马蜂窝了!”阿飘急得乱转,“这些家伙认死理!一旦锁定,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停下!除非把它们彻底打散!但那样会惊动整个营垒的战魂!”
李玄真眼神一凝,却没有立刻后退或攻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非但没有释放敌意或灵力,反而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那群正在逼近的战魂,抱拳行了一个他从某个江湖老镖师那里学来的、最庄重的揖礼。
他的动作缓慢而清晰,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空洞的魂火。
这个动作,让正准备催促他快跑的阿飘愣住了。
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正步步逼近、煞气冲天的战魂,在李玄真行出那个揖礼的瞬间,动作齐齐一滞!
为首的那名战魂,举起的断戈停顿在半空。它头盔下的魂火剧烈地闪烁起来,似乎某种极其久远的、深埋在执念之下的东西,被这个陌生的礼节微微触动了一下。
它空洞的眼眶“看”着李玄真保持揖礼的姿态,僵硬的身躯微微震颤着。它身后那些战魂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立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过了足足十几息,那为首的战魂,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那只剩白骨的手臂收回,横置于胸前,做出了一个古老而简朴的、属于军士的回礼动作。
尽管它的动作僵硬无比,尽管它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一刻,李玄真仿佛看到了一丝解脱,又或者是一丝欣慰,在那幽蓝的魂火中一闪而逝。
然后,它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李玄真等人,而是举起断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继续它那永恒的、无声的巡逻。其他的战魂也仿佛失去了目标,恢复了之前的巡逻轨迹。
那令人窒息的锁定感和恐怖煞气,如潮水般退去。
王铁柱和大黑面面相觑,松了口气,却依旧心有余悸。
阿飘的虚影飘到李玄真旁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惊讶和一丝复杂:“…你小子…居然…它们居然买账?这怎么可能?它们应该只剩下杀戮本能才对…”
李玄真缓缓放下手,目光依旧看着那些沉默巡逻的战魂,淡淡道:“或许,有些东西,比本能更深。”
他没有选择强行穿过,而是依照阿飘的指引,耗费了更多时间和精力,从一处相对危险的空间裂缝边缘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片“焦灼营垒”。
在离开很远之后,李玄真回头望去,那片开阔地上,幽蓝的魂火依旧在无声地闪烁,执着地守护着早已不复存在的防线和荣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继续前行。
就在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琉璃化的地面上,一枚极其黯淡的、半透明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青铜腰牌,悄然从虚空中凝聚,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玄”字。仿佛是对那个庄重揖礼的、无声的回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