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住院部大楼像一柄冰冷的、沉默的巨剑,矗立在凌晨灰蓝色的天幕下。
楼下那几辆黑色的轿车,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甲虫,无声,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危险气息。
叶伟藏身于街对面一栋老旧居民楼的拐角阴影里,冰冷的墙壁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来寒意,与他内心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住院部的入口,以及那几辆可疑的车辆。
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周小小所在病房楼层的窗户,那后面有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人。
然而,这段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此刻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胃部的痉挛一阵紧过一阵,带来尖锐的抽痛。
排水管道的污浊气味似乎还萦绕在他鼻尖,混合着此刻街道上清冷的空气,形成一种怪异的嗅觉记忆。
耳朵捕捉着远处早班车隐约的引擎声、环卫工人清扫街道的“沙沙”声,以及……自己那过于响亮、几乎要暴露行踪的心跳声。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疲惫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他的意志。
连续的精神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让他的眼皮沉重如铅,每一次眨眼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他想念病房里那张坚硬的陪护椅,至少能让他短暂地阖眼;
更想念乐乐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和周小小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淡淡的馨香。
可现在,他像一只被追猎的野狗,肮脏、狼狈、饥寒交迫,只能躲在城市的角落里,连靠近自己家人的勇气都需要反复积攒。
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寂感,混合着对亲人处境的无边担忧,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依靠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乐乐……小小……他们是否安好?楼下那些车里的人,会不会已经上去了?
一种可怕的想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破门而入的黑衣人、周小小的惊叫、乐乐的哭声……
这想象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不能慌!必须确认情况!
叶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可怕的想象中拉回,聚焦于现实的观察。
他仔细分辨那几辆车的型号——很普通,但车窗贴了深色的膜,看不清内部。
车牌?他努力眯起眼,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勉强记下了其中两辆的号码。
车上的人一直没有下来,似乎在等待,或者在监视。
他甚至注意到,其中一辆车的轮胎朝向,微妙地对着住院部的主要出口,这是一种标准的监视和随时准备出击的姿态。
是警察?便衣?还是“他们”的人?
如果是警察,为何不光明正大?如果是“他们”的人,他们敢在医院、在可能有其他警察值守的情况下公然行动吗?
那个神秘女人说过,“系统里有他们的人”……这意味着,楼下的人,很可能就是披着合法外衣的“他们”!
这个判断让他遍体生寒。
这意味着,他不能通过正常渠道联系医院内的警察,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和他家人唯一的生路,就是靠自己。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联系周小小。
公共电话亭几乎绝迹,用自己的手机更是找死。
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过周围的店铺。
凌晨时分,大部分都紧闭着卷帘门。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街角一家即将开始营业的24小时便利店。
便利店……有公用电话吗?或者……
一个念头闪过——网络电话!用公共wi-Fi!
他像一道影子般溜到便利店附近,找到一个信号相对较好的角落,躲在垃圾桶后面,迅速打开手机wi-Fi列表。
果然,便利店有开放的免费网络。他连接上去,信号不算稳定,但足够用了。
他下载了一个匿名的网络电话App,用临时邮箱注册。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颤抖着输入了周小小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病房内,周小小几乎一夜未眠。
叶伟的失联、乐乐的几次异常惊醒、以及门外那个陌生警察带来的若有若无的压力,都让她的神经绷到了极点。
手机屏幕的微光是她唯一的信息来源,每一次震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当那个未知号码的网络电话响起时,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
“小小!是我!”
那熟悉又异常沙哑的声音传来时,周小小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哭出声来。
“阿伟?!你在哪里?你没事吧?我快担心死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我没事,听着,小小,时间紧迫!”
叶伟语速极快,“你现在听我说,不要表现出异常。病房里还有警察吗?”
“有……有一个在门外走廊……阿伟,到底怎么了?你声音不对……”
周小小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身。
“楼下有可疑的车和人,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叶伟尽量简洁地解释,“听着,小小,我们可能被监视了。你和乐乐现在很危险。”
电话那头传来周小小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即是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回应:
“那……那我们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熟睡的乐乐,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力量。
怀孕带来的身体不适和此刻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乐乐呢?醒着吗?”
“没有,睡着……等等,”
周小小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他……他刚才动了一下,好像要醒……
他闭着眼睛,小手在乱抓,嘴里好像在说……‘爸爸……电话……危险……快……’”
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乐乐那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
他感应到了叶伟的电话,甚至感应到了危险!
这更加坚定了叶伟的判断和决心。
他立刻说道:“小小,听着!计划改变。我们不能等警方了。
你必须想办法,在不惊动门外警察的情况下,带着乐乐离开病房。”
“怎么离开?这里是十几楼!而且我还……”
周小小的声音带着绝望,她摸了摸自己微隆的小腹,恐惧如同实质般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准妈妈,她只想和丈夫孩子平安生活,为什么要把她逼到这种地步?
“走消防通道!避开监控探头多的区域。我记得医院侧面有一个运送医疗垃圾的小门,平时很少有人走。
你想办法去到一楼,从那里出来,我们在……”
叶伟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医院周边的地形,“在医院后面那条街的‘康乐’社区小公园碰头!
那里树多,有晨练的老人,相对容易隐蔽。记住,尽量避开主干道的监控!”
“我……我一个人带着乐乐……我怕……”
周小小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和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
她看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想到肚子里还未出世的生命,巨大的责任感让她几乎崩溃。
“小小!”
叶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恳求,透过电波传来,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
“看着我!为了乐乐,为了我们没出生的孩子,你必须勇敢这一次!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会在公园等你们,我一定会接到你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周小小深吸一口气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音,却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破茧而出的决绝:
“好!我……我试试!阿伟,你……你一定要小心!”
她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是的,为了孩子,她没有退路。
“你也是!保持手机静音,但开着机。快行动!”
电话挂断。叶伟立刻断开wi-Fi,删除通话记录和App,将手机调成静音。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虚脱了一般,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他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周小小这个柔弱的、还怀着孕的女人身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住院部大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像一道融入晨曦薄雾的幽灵,向着约定的社区公园方向潜行。
他必须赶在周小小和乐乐之前到达,勘察环境,寻找最佳的接应点和隐蔽处。
每离开医院一步,他的心就更揪紧一分。
他将最危险的引开任务留给了自己(如果楼下的人动起来,很可能是追他),而将同样危险的逃亡任务,交给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人。
病房内,周小小轻轻放下手机,心脏还在狂跳。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那个警察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必须行动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声音收拾必需品:
乐乐的几片尿不湿、一小罐奶粉、奶瓶、少量现金和证件……每一样东西都仿佛有千斤重。
她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走到乐乐床边,看着儿子沉睡的小脸,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怜和酸楚。
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乐乐的额头,用极低的声音呢喃:“乐乐,别怕,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仿佛听懂了妈妈的话,乐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小嘴无意识地咂巴着,却没有醒来。
周小小深吸一口气,用婴儿背带小心翼翼地将乐乐固定在自己胸前,孩子的重量和温暖给了她一丝力量。
她拎起那个简单的背包,像一只警惕的母鹿,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病房门口,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走廊的情况……
她能成功吗?门外那个警察是否可靠?医院的监控系统会留下多少痕迹?带着一个幼儿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她能否完成这场生死逃亡?
公园之约,是希望的重逢,还是另一个更大陷阱的开端?
天边,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黑暗,却无法驱散叶伟和周小小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和几乎将他们压垮的重负。
他们都在为了彼此,为了孩子,咬紧牙关,奔向那个未知的、决定命运的汇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