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赵匡胤府邸。
王彦升拿着一份账目,脸色难看地站在赵匡胤面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指挥使,这个月的军饷,怕是……怕是有些难凑齐了。”
赵匡胤正对着地图推演兵势,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厉色一闪。
“难凑齐?怎么回事?朝廷的拨付呢?还有我们自家营田的收入和榷场的抽分呢?”
“朝廷的拨付本就拖沓,这个月更是只给了七成,说是国库空虚。”
王彦升苦着脸。
“咱们自家的营田,收成尚可,但……但关键是榷场,尤其是灰狼口那边,出大事了!”
“灰狼口?”
赵匡胤眉头紧锁。
“契丹人又寇边了?不是刚被陈稳打退一波吗?”
“不是契丹人,是……是生意!”
王彦升将账目递上。
“指挥使您看,以往我们从灰狼口榷场,光是抽分和自家商队获利,每月就能有近千贯的进项,填补军饷缺口绰绰有余。”
“可这个月,收入骤降了六成不止!”
赵匡胤一把抓过账目,快速翻阅,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为何会降这么多?我们的皮货、药材呢?怎么都积压在手里卖不出价了?”
“是洛川!是陈稳那边!”
王彦升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大批的皮货,成色比我们的好,价格却低了近三成!”
“还有药材,同样的年份品相,他们的价钱只有我们的七成!”
“现在北面的商队,只要不是特别急着要货的。”
“都宁愿多走几十里路,去洛川那边新设的‘安民市’交易!”
“我们这边的商队,根本争不过!”
“价格低三成?七成?”
赵匡胤难以置信。
“他们哪来那么大的本钱赔钱赚吆喝?陈稳疯了不成?”
“属下派人去打探过……”
王彦升声音更低。
“洛川那边流出来的说法是,他们的猎户技艺精进,皮子处理得法,损耗少;”
“药材则是找到了新的产地,量大管饱。而且……而且他们不光皮货药材。”
“连粮食、布匹、甚至是一些铁器农具,价格都比我们这边低上一两成,质量却丝毫不差,有些还更好。”
赵匡胤霍然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
他不是蠢人,立刻就想明白了关键。
陈稳那个诡异的“能力”,不仅能用于打仗、练兵,更能用于生产!
他之前还嘲笑陈稳浪费“神力”在种田做工上,现在看来,愚蠢的是他自己!
这根本不是赔钱赚吆喝,这是凭借着碾压性的生产效率,在进行合法的、却无比残酷的经济挤压!
“我们的商队现在情况如何?”赵匡胤沉声问。
“几乎停滞了。”
王彦升垂头丧气。
“运出去的货卖不掉,或者只能亏本卖。”
“想从那边进货,价格虽然低,但……但我们账上快没钱了。”
“朝廷拨付不足,榷场收入锐减,营田那点产出,光是维持府中用度和各级将领的常例钱就已经捉襟见肘。”
“这个月的军饷,若不能及时发放,只怕……军心不稳啊。”
赵匡胤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他好不容易靠着铁鸦军的“淬火”法,练出了一支能战的精锐。
正摩拳擦掌准备在未来的变局中大展拳脚,却没想到。
还没等到刀兵相见,就在这看似不起眼的钱粮问题上,被陈稳掐住了脖子!
没有钱,谁给你卖命?
没有充足的粮草军械,再悍勇的士卒又能支撑几时?
“陈稳……你好毒的手段!”
赵匡胤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砚乱跳。
这比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更让人憋屈。
这是阳谋,凭借着绝对的实力差距,一点点磨干你的鲜血。
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虚弱下去,却难以找到正面反击的理由。
难道他能去质问陈稳,为何你东西卖得那么便宜?
还是能去柴荣那里告状,说陈稳用心险恶,扰乱市场?
都不能。
陈稳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洛川军民勤勉,技艺精进,物阜民丰的自然结果。他
甚至可能反过来“关心”一下澶州这边的财政状况。
“指挥使,是否……是否可以向铁鸦军求助?”
王彦升试探着问道。
“他们或许有办法弄来钱财?”
赵匡胤眼神闪烁,内心挣扎。
向铁鸦军求援,意味着更深的绑定,也意味着自己在对方面前更显弱势。
那些冰冷的家伙,会提供帮助吗?即使提供了,代价又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疲惫道。
“你先下去,容我想想。军饷……我再想办法筹措,先稳住军心再说。”
王彦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赵匡胤颓然坐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陈稳那看似“平庸”的种田发展,积累起来的是何等恐怖的战争潜力。
这不仅仅是粮草和金钱,更是人心,是稳固的根基,是让他有力无处使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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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洛川防御使府。
张诚正拿着一份最新的收支报表,向陈稳汇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使君,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持续向灰狼口及周边市场投放低价优质的货物,效果显着!”
“赵匡胤那边在灰狼口的榷场收入大减,据探子回报,他们这个月的军饷发放都出现了困难,军中已有怨言。”
陈稳坐在案后,神色平静地看着一份关于新式水排测试成功的报告。
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意料之中。我们的成本控制得住吗?”
“完全没问题!”
张诚笑道。
“有您的能力加持,无论是皮货处理、药材炮制,还是粮食加工、布匹纺织,效率远超寻常,损耗也低。”
“就算以现在的价格出售,利润依然可观,只是比之前薄了些。”
“但此举大大挤压了赵匡胤的财源,更是吸引了大量周边商贩流民涌入我们三县,市面越发繁荣,税收反而增加了。”
“此消彼长,妙不可言!”
陈稳放下手中的报告,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经济手段,有时候比刀剑更锋利,更能兵不血刃地削弱对手。
他深知赵匡胤志不在小,其练兵扩军,所图甚大。
断其财路,就如同釜底抽薪,能极大延缓其扩张步伐,甚至引发其内部矛盾。
“不要掉以轻心。”
陈稳嘱咐道。
“赵匡胤不会坐以待毙,他可能会寻求汴梁的支援,或者……动用其他非常规手段。”
“让钱贵那边盯紧点,尤其是我们各处的仓库和工坊,防止狗急跳墙。”
“是!”
张诚应道,随即又想起一事。
“另外,由于我们的货物价格低廉,品质优良,河北其他一些州县的商队也开始绕道来我们这里交易。”
“是否要加以限制?毕竟树大招风。”
陈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不必。只要他们守我们的规矩,按章纳税,来者不拒。”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在我们治下,不仅能安居,更能乐业。”
“这汇聚而来的商流、人流,本身就是最好的宣传,也是最牢固的屏障。”
他要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堡垒,更是一个繁荣、有序、充满吸引力的中心。
当越来越多的人将希望和利益与这片土地绑定在一起时。
它所蕴含的力量,将超乎想象。
张诚心领神会,由衷赞道:“使君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陈稳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
这种利用自身优势,从根基上瓦解对手的方式,让他对“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
乱世争雄,兵马钱粮,缺一不可。
而现在,他正用对方难以企及的方式,积累着后者。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牢牢掌握了主动权。
接下来,就看赵匡胤,以及他背后的铁鸦军,如何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