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光幕的瞬间,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仿佛整个人被投入了粘稠沉重的水银之中,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肌肤表面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两个世界规则相互排斥、相互挤压在最微观层面的体现。
尽管赵老蔫优化的通道已经减弱了一成半的排斥力,但这剩余的力道,依旧不容小觑。
陈稳屏息凝神,将Lv.3(8倍)的效能全力作用于自身,稳固气血,抗衡着那无所不在的撕扯之力。
他的感知在重压下被压缩到极限,却又因等级的提升而比上一次穿越时更为清晰、坚韧。
他能“听”到身后石墩那沉重如战鼓的心跳,以及钱贵那略显急促但依旧稳定的呼吸。
那十八名精锐中,有几人闷哼出声,显然应对得颇为吃力,但无一人掉队,都在凭借顽强的意志和事先准备的技巧苦苦支撑。
马匹则显得更为焦躁不安,发出惊恐的嘶鸣,全靠战士们死死拉住缰绳,才没有失控。
眼前并非一片漆黑,而是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混乱扭曲的光影流。
仿佛有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景象,却又转瞬即逝,无法捕捉其具体形态。
这是规则夹缝中的无序之地,非生非死,非此非彼。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得模糊而诡异。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一轻,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地面时,一股带着水汽和泥土腥气的、略显沉闷的空气涌入肺腑。
耳边传来了与陈朝境内截然不同的虫鸣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犬吠。
陈稳猛地睁开双眼,迅速扫视四周。
天色已是微明,晨曦透过薄雾,勾勒出陌生的景致。
他们身处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脚下是略显泥泞的土路,不远处能看到连绵的稻田和低矮的农舍。
这里,已是伪宋地界,山东路某处。
“清点人数,检查装备。”
陈稳的声音沉稳,瞬间驱散了队员们因穿越而带来的短暂恍惚。
“报!全员二十一人,无一缺失!”
石墩迅速点算后回报,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与此界规则的初步融合,那点残余的排斥感正在快速消退。
“马匹状态尚可,货物完好。”
钱贵也检查完毕,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状、刻满细密符文的器物——这是赵老蔫特制的“方位仪”,能帮助他们在此界确定自身位置,并与已知的靖安司据点建立初步感应。
队员们训练有素地散开,占据有利地形警戒,同时安抚受惊的马匹,整理略显凌乱的商队行装。
陈稳则静静站在原地,闭上双眼,深深呼吸着此界的空气。
不仅仅是草木泥土的气息。
在他的感知中,尤其是在强化后的“势运初感”作用下,这片天地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与陈朝境内那虽经天灾、却依旧透着蓬勃向上、凝聚有序的“势运”不同。
此地的“势运”,如同被一层无形的、灰蒙蒙的薄纱笼罩着,显得沉滞、压抑,甚至在某些方向,能模糊地感应到一些宛如淤积病灶般的“晦暗”区域。
那或许是官府的盘剥之地,或许是豪强的横行之所,又或许是……铁鸦军活动留下的“幽能”污染点。
同时,他也能隐约察觉到,在这片沉滞的大势之下,某些地方,又有点点如星火般的“亮点”或“漩涡”在闪烁、在凝聚。
那可能是如李沅般心怀信念的士人,可能是如江西“文曲”般的未来变数,也可能……就是这山东路即将兴起的“天罡地煞”之星火。
“果然……截然不同。”
陈稳心中暗叹。
铁鸦军维护的这个“剧本世界”,其底层“势运”便带着一种被规划、被束缚的沉暮之感。
“君上,方位已确定。”
钱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感知。
“我等此刻位于郓州以北约六十里处。据此西南方向三十里,有一处预设的联络点,‘张记车马行’。”
“很好。”
陈稳点头。
“即刻出发,前往‘张记车马行’休整,并获取最新情报。”
命令下达,这支小小的“商队”便行动起来。
石墩一马当先,负责探路警戒;
钱贵居中调度,维持商队队形;
陈稳则看似随意地跟在队伍中,实则时刻保持着对周围环境的高度感知。
沿途所见,与陈朝境内确有大不同。
田地里的庄稼长势似乎还算可以,但田间劳作的农夫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
路过的村庄,屋舍低矮破败,孩童赤脚奔跑,眼神中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麻木或机警。
偶尔遇到的行人、樵夫,见到他们这支“商队”,也多是匆匆避开,或投来警惕审视的目光。
一种无形的紧张和贫困感,弥漫在空气里。
行不过十数里,路过一个稍大的镇甸时,他们更是亲眼目睹了一小队官差,如狼似虎地从一间临街的铺子里拖出一个老汉,呵斥打骂之声不绝于耳,旁边围观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苛政猛于虎……”
钱贵在陈稳身边低声叹道,眼神复杂。
他掌管靖安司,对伪宋底层之弊病了解甚深,但亲眼所见,感受更为直观。
陈稳默然不语。
这只是此界沉疴的冰山一角。
铁鸦军维护的“历史”,便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石之上么?
他目光扫过那些麻木或畏惧的面孔,心中那股“拨乱反正”的意念,愈发坚定。
或许,那梁山泊的“聚义”,正是这沉疴积弊之下,必然喷发的火山口之一。
而他要做的,不是堵住这火山,而是……引导其熔岩,烧向该烧的方向。
日头渐高,商队沿着土路继续前行。
在抵达“张记车马行”之前,他们还需要穿过一段相对荒僻的丘陵地带。
就在即将进入一片树林时,在前方探路的石墩忽然打了个手势,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隐入路旁的灌木之后。
陈稳凝神望去,只见林间小道旁,歪歪斜斜地躺着两具尸体,看衣着像是行脚的货郎,财物已被劫掠一空。
几只乌鸦正在尸体上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呱呱声。
而在更远处的林深处,似乎有几点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煞气……”
陈稳眉头微蹙。
并非铁鸦军那种纯粹的“幽能”污染,而是更接近人间兵燹、血腥杀戮积累的凶煞之气。
在这山东地界,盗匪丛生,似乎已成了常态。
“不必理会,绕行。”
陈稳下令。
他们此行目的明确,不宜节外生枝。
商队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方向,从另一侧绕过了这片不祥的林地。
经过这个小插曲,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了几分。
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踏入的,绝非太平之地。
午后,一座看起来颇为普通的镇甸出现在眼前。
“张记车马行”的幌子,就在镇口迎风招展。
伪宋山东路的棋局,他们已然落子。
而真正的对手,或许早已在暗处,投来了审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