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苏文渊踏入那条小路的瞬间,所有的光明,所有的声音,都被彻底吞噬。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
有的,只是最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心神的……虚无。
苏文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消失。
自己的思想,正在变得迟钝。
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一点点地剥离。
这是一种比任何刀山火海,都更恐怖的考验!
它要磨灭的,是一个人,是作为“人”存在的……根本!
“不对……”
就在苏文渊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虚无之际。
他那颗早已在无数经典中,淬炼得坚如磐石的文胆,猛地一跳!
一股温润而又无比坚定的浩然正气,从道心的最深处涌了出来,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牢牢地守护住了他最后的一丝清明。
“我……是谁?”
他开始在心中问自己。
“我是苏文渊。”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回答他。
“苏文渊,又是谁?”
黑暗中另一个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反问道。
“你,不过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一个窃取了他人身体,苟活于世的……小偷。”
“你的才华不是你的。”
“你的亲人不是你的。”
“你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
“放弃吧……”
“放弃这不属于你的一切,回归这最真实的虚无……”
“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这便是这条黑暗小路,真正的考验——心魔之劫!
它会挖出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最隐秘的秘密,将其放大,以此摧毁你的道心!
苏文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心魔说的是对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一个“小偷”。
这份原罪一直被他深深地埋在心底。
而现在它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不……”
苏文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不!”
他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坚定起来!
“我是苏文渊!”
他对着那无尽的黑暗,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咆哮!
“无论是前世的那个皓首穷经的教授!”
“还是今生的这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
“都是我!”
“我或许窃取了这具身体的‘生’。但我也同样继承了他未竟的‘志’,背负了他未报的‘仇’!”
“我用我的知识,为他洗刷了冤屈!”
“我用我的智慧,为他赢得了尊重!”
“我将带着他的这份‘因’,去结出属于我们共同的……‘果’!”
“这不是窃取!”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铿锵!
“这是……新生!”
“轰——!”
当“新生”二字,从他心中呐喊而出的瞬间!
他那颗淬炼已久的文胆,猛地爆发出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璀璨至极的……金色光芒!
光芒过处,所有的黑暗,所有的心魔都如同冰雪般烟消云散!
苏文渊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在这一刻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与圆满!
他的正心境在这一刻彻底……稳固!
……
当苏文渊再次睁开眼时。
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座寂静的大成殿之内。
周围大部分的考生都早已醒来,正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他。
而高台之上主考官钱谦益,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拿起朱笔,在苏文渊的名字旁,画下了一个比郑修远的还要更加璀璨,更加圆满的……
紫金色宝圈!
这代表着第一场“向道之心”考核的……最高评价!
……
短暂的休息之后。
第二场考试——“杂学百题”,正式开始。
衙役们发下来的不再是空白的试卷,而是一份早已印满了密密麻麻题目的……答题纸。
以及一支特制的感应笔。
考生只需用这支笔,在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选项上轻轻一点,便可完成作答。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答题纸将被统一回收,放入一台由唐家赞助的、结合了道门符文与墨家机关术的算学机之中,进行批改。
其效率与公正性远非人工评卷可比。
苏文渊拿到试卷,目光飞快地扫过。
他发现这所谓的杂学,其难度与广度远超他的想象。
在大奉王朝,自当今陛下登基,推行新政以来,“经世致用”之学便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如今的儒生早已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
他们同样需要学习天文、地理、算学、律法、农桑、水利……等一系列杂学,以此来辅佐自己的经义之道。
尤其是像郑家这样的顶级儒道世家,其子弟从小便有名师教导,其杂学功底甚至不输于一些专精此道的专家!
“问:北安州境内,共有主要河流一十三条。其中黑水河因其上游,流经‘黑铁山脉’,水中富含一种名为‘玄铁’的矿物微粒。若要在此河下游修建一座大型的灌溉水车,为避免‘玄铁’微粒对水车转轴,造成过度磨损。当选用以下何种木材,最为适宜?A. 松木;b. 柳木;c. 铁桦木;d. 楠木。”
“问:我大奉《军功爵律》规定,凡边军士卒阵斩天狼部百夫长一名,可得公士之爵。若某部于鹰愁崖一役中,共斩敌三百二十七名,其中普通狼兵三百一十人,百夫长五名,千夫长一名。请问此战之后,该部按照律法,当获得之总功勋,可兑换之最高爵位为何?”
“问:‘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
这些题目,刁钻而又务实!
它考的不仅仅是死记硬背的知识,更是……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当其他的考生看到这些题目时,大多都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即便他们都曾涉猎过杂学,但也从未想过会考得如此之深,如此之细!
然而苏文渊的脸上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对他而言,依旧是……送分题!
他的记忆宫殿里,储存的可不仅仅是诗词文章!
地理、历史、法律、算学、农桑……
这些在前世都只是一个文科教授,最基本的知识储备!
而且来到这个世界,他几乎不分书籍,一有时间就疯狂的汲取着这个世界全新的知识。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手中的感应笔如同幻影般,在答题纸上飞快地点动着。
那些让其他考生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的难题,在他这里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迎刃而解!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郑修远下笔如飞。
他的脸上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作为郑家最杰出的麒麟儿,他从小便接受了最严格、最全面的教育。他的杂学功底可谓深厚得可怕!
他的速度,甚至不比苏文渊慢上多少!
两人就像是两个不知疲倦的怪物,在这场考验知识广度的百题大战中,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竞速!
……
一炷香后。
苏文渊放下了笔。
一百道题全部答完!
几乎是在他放下笔的瞬间。
不远处,郑修远也同样放下了笔!
两人遥遥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英雄所见略同的笑意。
……
一个时辰后,考试结束。
所有的答题纸都被收了上去,投入了那台巨大的算学机之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算学机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运转声。
片刻之后,一张张考生的成绩单便从机器的另一头被吐了出来。
当主考官钱谦益,拿起那张属于苏文渊的成绩单时。
即便是他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巡按御史,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成绩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鲜红的的大字——
“满分!”
而紧接着,当他拿起那张属于郑修远的成绩单时。
他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因为上面同样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大字——
“满分!”
两名……满分!
整个大成殿都为之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