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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冬天雪也快下下来了,陈玄的新家也渐渐有了更浓郁的生活气息。

他在旧货市场淘来的书架上,除了维修手册和无线电期刊,也多了几本从附近书店买的、关于基础物理和宇宙学的科普读物。

并非为了学习,更像是一种对当前人类认知边界的好奇。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似有雨意。陈玄刚送走一位来修老式收音机的老人,正准备收摊,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来。

是之前找他修过复印机的张老板。

“陈师傅!幸好您还没收摊!”张老板额角带汗,语气急切,但这次不是为了他自己的生意。

“张老板,有事?”陈玄放下手中的抹布。

“是这样,”张老板压低了些声音,“我有个表哥,在国家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他们那儿最近遇到个大麻烦!一台非常重要的进口信号分析仪坏了,型号太老,没人会修,原厂也早不管了。所里项目都快停了!我一下就想到了您,跟表哥狠狠推荐了您一番!他们领导,丁仪教授,想请您去帮忙看看!”

丁仪?陈玄心中微动。这个名字,在他神识扫过全球时,曾与那些关于“物理学不存在”、“科学边界”的绝望低语紧密相连。这是一个身处风暴眼中心的智者。

“丁教授?”陈玄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略微沉吟,“高能物理所的设备,恐怕很精密。”

“再精密也是机器不是?是机器就有可能坏,坏了就得有人修!”张老板对陈玄有种盲目的信心,“陈师傅,您就去看一眼,成不成另说!实在是没办法了!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陈玄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张老板殷切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去看看。不过,不能保证一定能修。”

“哎哟!太感谢了!您肯去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张老板喜出望外。

依旧是那辆黑色轿车,穿过戒备森严的大门,驶入那个与外面喧嚣市井截然不同的、安静到近乎肃穆的世界。研究所内部走廊空旷,空气里弥漫着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

张老板的表哥,一位姓王的研究员,早已等在实验室门口,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期待。他引着陈玄走进一间恒温实验室。实验室中央的工作台上,那台体型不小的信号分析仪静静地躺着,外壳已经打开,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电路。

而在仪器旁,站着一位身材瘦削、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背对着门口,正凝视着旁边一块写满了复杂数学公式的白板,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沉浸于思考世界的专注,以及一种……仿佛背负着无形重压的疲惫。

“丁教授,陈师傅请来了。”王研究员轻声说道。

老者缓缓转过身。正是丁仪。他的面容比陈玄在信息流中“看到”的更加清癯,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得像能穿透一切迷雾,只是此刻,这锐利之中掺杂了太多的困惑、疲惫,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近乎固执的探寻之火。

他的目光落在陈玄身上,审视着,带着一丝属于顶尖学者的、本能般的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太普通了,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上带着长期接触工具和油污留下的痕迹,气质沉静得近乎平淡,与他想象中能解决这种尖端仪器故障的“高手”相去甚远。

“你就是老张极力推荐的那位陈师傅?”丁仪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长期熬夜的痕迹。

“是我,丁教授。”陈玄平静地回应,目光坦然地对上了丁仪的审视。

丁仪没有寒暄,直接指向那台故障仪器,语气沉重:“就是它。我们的‘眼睛’之一。现在它瞎了。自检无法通过,核心板卡报错。我们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软件和基础硬件排查,都找不到原因。它……它好像突然就‘拒绝’工作了。” 他用了一个略带拟人化的词,语气中透露出对这台冰冷造物莫名“罢工”的无奈甚至是一丝愤怒。

陈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走到工作台前,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细地、静静地观察着这台打开的仪器。密密麻麻的电路板,颜色各异的线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接插件,构成了一座人类智慧与工业技艺的微观城市。

在他的感知中,这座“城市”的运转陷入了停滞。并非能量供应的问题,也非某个单一元件的彻底损毁,而是一种更微妙的“不协调”,仿佛乐章中一个声部悄然跑调,导致整个交响乐陷入混乱。这种不协调,源于几个关键时序信号在传递路径上的微小畸变和延迟,而根源,则指向一块负责高速数据缓冲和处理的核心辅助芯片——并非完全损坏,而是其内部某个微观结构,在长期高负荷运行和可能存在的早期制造瑕疵共同作用下,性能已悄然衰退至临界点以下。

这种衰退,在智子实时干扰还存在时,或许会被掩盖或归因于“背景噪声”,但在屏障生效后,仪器得以更“真实”地反映自身状态时,这个问题就被凸显和放大了。

陈玄观察了约莫一刻钟,实验室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仪器风扇徒劳的转动声。丁仪和王研究员都屏息等待着。

终于,陈玄伸出手,拿起了工具盒里的高精度万用表和示波器。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探针连接到几个关键的测试点上,示波器屏幕上立刻跳出了杂乱的波形。

“是时序问题。”陈玄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丁仪耳中,“负责处理高速数据的辅助芯片,性能衰退了。它在特定的负载下无法维持稳定的时钟同步,导致数据流混乱,触发保护机制,自检失败。”

他指向那块多层电路板上的一个特定芯片,精准地说出了它的型号和在系统中的作用。

丁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陈玄不仅快速定位了问题,而且其解释直指核心,用的术语虽然基础,却切中要害,这绝非普通维修工所能及。

“能修吗?”丁仪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芯片本身无法修复,需要更换。”陈玄回答,“但这个型号的芯片已经停产,市面上很难找到全新的。”

丁仪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陈玄话锋一转,“我可以尝试用分立元件搭建一个功能替代模块。性能或许不如原装芯片极限状态下那么高,但足以满足这台仪器当前设计规格内的稳定运行,甚至冗余度更高。”

峰回路转!丁仪立刻道:“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材料,让老王去准备!”

陈玄列出了一个清单,都是些常见的电阻、电容、晶体管和一块万能电路板。材料很快备齐。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玄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他坐在工作台前,电烙铁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精准地在小小的电路板上游走,焊点圆润如珠。他不需要图纸,所有的电路设计仿佛早已在他脑中成型。丁仪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中的怀疑早已被惊叹和好奇取代。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不仅仅是高超的手艺,更是一种对电路本质的深刻理解,一种化繁为简的惊人能力。

当最后一个元件焊接完成,一个结构精巧、布满了细小元件的替代模块呈现在眼前。陈玄小心地将它接入系统,替换了那个性能衰退的芯片。

接通电源的瞬间,实验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仪器的指示灯依次亮起,从待机的橙色变为运行的绿色!自检进度条在显示屏上平稳推进,最后,定格在一个绿色的“pASS”上!低沉的、稳定的运行嗡鸣声再次充满实验室。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王研究员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丁仪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走到陈玄面前,看着这个刚刚完成了一项“奇迹”的年轻人,眼神复杂。

“陈师傅,谢谢你。”丁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更多的是真诚,“你不仅修好了一台仪器,你……你让我们又能‘看’了。” 他指了指那台重新开始采集数据、屏幕上曲线跳动的仪器。

陈玄擦干净手,开始收拾工具。“分内之事。”

丁仪却没有让他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实验室里那些运行中的、代表着人类科技前沿的设备,最终又落回到陈玄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和探寻:

“陈师傅,以你的能力……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最近这些年,很多事……很多基础的东西,好像都变得不对劲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就像我们赖以生存的法则,本身变得……模糊了,不可靠了。尤其是我们这一行,很多实验,很多观测,得到的结果……匪夷所思,完全违背了我们认知的物理规律。”

他紧紧盯着陈玄,仿佛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到答案:“你觉得,是我们的‘工具’一直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在某些根本性的层面上,真的‘坏’掉了?”

陈玄停下了收拾工具的动作。他抬起头,看向丁仪那双充满了智慧、却也充满了因智慧而带来更多痛苦和迷茫的眼睛。

他知道丁仪在问什么。这不是关于一台具体的仪器,而是关于笼罩在整个科学界上空的那片阴云。

那由智子在屏障生效前,通过无数次干扰实验、篡改结果所营造出的、根植于科学家们认知深处的“虚假现实”。

屏障隔绝了新的干扰,但旧的、被污染的认知和基于此建立的理论体系,依然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们的思维。

陈玄沉默了片刻,窗外,酝酿已久的秋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

他看向丁仪,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穿透那副无形的认知枷锁。

“丁教授,”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雨滴敲打在丁仪的心上,“工具,我可以尽力让它恢复到它应有的、最准确的状态。它现在测量到的,就是它‘此刻’能感知到的‘真实’。”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如果这个‘真实’,与您过去所坚信的‘规律’不符……或许,问题不在于‘此刻’的工具,也不在于‘此刻’的世界。而在于……形成您那份‘坚信’的……‘过去’。”

“有些影响,”陈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共鸣,“一旦发生,即使其‘源头’已然消失,它所造成的‘结果’和‘认知’,依然会存在,并且持续产生着影响。就像一盆被彻底搅浑的水,即使不再有人去搅动,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依靠自身慢慢沉淀,重新变得清澈。或者……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外来的伤害停止了,但伤疤还在,内部组织的愈合,则需要更久,甚至……需要主动去清除那些早已坏死的、阻碍新生的部分。”

丁仪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猛地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玄。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源头……消失?过去的认知……伤疤……清除坏死部分?” 他喃喃地重复着陈玄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固有的思维壁垒上。

他一直以为是在与一个持续存在的、无形的、无所不能的敌人搏斗,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看不到尽头的战争。可陈玄的话,却指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甚至更加残酷的可能性。敌人或许……已经退场?或者至少,其持续施加影响的能力已经被剥夺?而他们现在所面对的,并非是敌人凶猛的攻击,而是战争结束后留下的、一片布满地雷和认知陷阱的废墟?

他们痛苦的根源,不是正在发生的扭曲,而是如何从已经被扭曲的废墟上站起来,识别并清除那些过去的“认知毒素”,重新认识这个或许本就如此,只是他们一直被蒙蔽的世界?

这个想法太过震撼,太过颠覆,几乎让他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某种信念摇摇欲坠,但同时,又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撕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完全不同性质的光。

陈玄看着陷入巨大震撼和激烈思考中的丁仪,没有再说什么。

他提起收拾好的工具盒,对依旧魂不守舍的丁仪和激动不已的王研究员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实验室门口。

王研究员连忙跟上送他。

丁仪没有动,他呆呆地看着那台重新“复明”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真实”的数据,又看向白板上那些似乎越来越值得怀疑的、建立在“过去认知”上的复杂公式,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陷入永恒思索的雕塑。

陈玄骑着自行车,驶出研究所的大门。秋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带来丝丝凉意。

他知道,自己留下的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或许无法立刻让潭水清澈,但至少,激起了一圈不同寻常的涟漪。它指向了一个方向: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一个持续存在的、无法战胜的外力,而是内化于心的、由过去伤痕所凝固成的认知壁垒。

突破这层壁垒,不能依靠外来的拯救,只能依靠人类自身智慧的阵痛与新生。这,或许才是被屏障保护起来之后,人类文明真正需要面对的、来自“过去”的终极挑战。

而那杯“人类纪元”的茶,也因此添上了一味名为“认知枷锁与破壁之艰”的、极其苦涩却又隐含希望的复杂滋味。雨丝落入凡尘,也仿佛落入了那无形的茶盏之中,漾开圈圈微澜。

秋雨过后,北京的天空洗过一般湛蓝。陈玄的生活回到了熟悉的轨道,维修摊,新家,两点一线。只是那日与丁仪的短暂交谈,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已平息,湖底却终究多了些不一样的沙砾。

他开始更留意收音机里、报纸角落、甚至街谈巷议中,那些关于“科学边界”、“物理学危机”的零星信息。这些信息如同背景噪音,被绝大多数人忽略,但在陈玄耳中,却与丁仪眼中的困惑、与他神识感知到的科学界那股挥之不去的绝望气息相互印证。

这天下午,没什么活儿。陈玄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摆弄着一个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巴掌大的短波收音机。这收音机品相不错,但灵敏度似乎有问题,总是收不到几个清晰的台,满是“沙沙”的噪音。

他正用无水酒精棉签小心擦拭着调谐电容的动片和定片,试图去除氧化层提升性能,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师傅,这个……能修吗?”

陈玄抬起头。眼前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穿着半旧的中山装,腋下夹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黑色公文包。他的气质与丁仪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长期沉浸在抽象思考中的人,只是眼神更显浑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失落。

老者手里捧着一个用软布包裹的、看起来相当老旧的电子管收音机。外壳是深棕色的木质,上面的刻度盘字迹已经模糊,但保存得相当完好。

“我看看。”陈玄接过收音机,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物件的温润质感。他打开后盖,里面的电子管、巨大的空气可变电容、粗壮的线圈,都透着一股工业时代的扎实美感。

“是家里的老物件了,”老者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追忆,“年轻时候用它听过……很多声音。后来坏了,一直舍不得扔。最近……最近忽然又想听听它响起来。”

陈玄一边检查着内部,一边随口问道:“老师傅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老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以前……在科学院,搞理论物理的。退休很多年了。”

理论物理。陈玄心中了然。他仔细检查着线路,发现是电源部分的一个滤波电容彻底干涸失效,导致整流后的电压纹波太大,干扰了各级放大电路,使得收音机灵敏度急剧下降,且背景噪音巨大。

“问题不大,”陈玄说道,“一个电容坏了,换掉就好。不过这型号的电解电容现在不好找,我得找个参数接近的替代。”

“能修就好,能修就好!”老者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不急,您慢慢找。”

陈玄在自己的零件库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体积稍大但参数合适的绿色漆皮电容。他熟练地拆下旧的,焊上新的。整个过程,老者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目光有些游离,仿佛透过这台老旧的收音机,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焊好,清理,装回后盖。陈玄插上电源,接通。电子管需要预热,橘黄色的灯丝慢慢亮起,像黑暗中睁开的古老眼睛。片刻后,扬声器里传出了背景噪音,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陈玄缓缓转动调谐旋钮。指针在刻度盘上滑过,掠过嘈杂的音乐、新闻播报、戏曲……忽然,在一个非标准的、靠近短波波段的频率附近,收音机里传出了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规律的“嘀……嘀……嘀……”声,间隔稳定,仿佛某种节拍器,又像是……某种编码。

这声音非常微弱,混杂在背景噪音中,若非陈玄神识敏锐,几乎无法察觉。他注意到,在老者的收音机修好前,这个频段只有一片噪音。

老者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死死地盯着收音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向前倾身,耳朵几乎要贴到扬声器上,脸上露出了极度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恐惧,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甚至……还有一丝病态的、仿佛找到归宿般的释然。

“是它……真的是它……”老者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陈玄不动声色地将调谐旋钮稍稍偏开,那规律的“嘀嗒”声立刻被其他电台的广播所淹没。

老者仿佛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看向陈玄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陈玄平静地回望着他,手上继续调试着收音机,让它在常规的中波波段收到了一个清晰的戏曲台。婉转的唱腔流淌出来,冲散了刚才那诡异的气氛。

“好了,”陈玄将收音机递给老者,“现在听广播没问题了。您说的那个‘它’……可能是某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信号,或者……短波段的干扰杂音,有时候会收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老者接过收音机,双手微微颤抖。他死死抱着这台重新“发声”的老伙计,像是抱着救命稻草,又像是抱着烫手山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陈玄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警告,有无法言说的巨大秘密。

他付了钱,数额比陈玄报价多出了一倍,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收音机快步离开了,背影仓皇。

陈玄看着老者消失在胡同口,目光平静。他知道,那规律的“嘀嗒”声,绝非什么业余爱好者的信号。那是智子在屏障生效前,播撒在电磁波海洋中的“种子”,是Eto用来识别同伙、传递简易信息的信标之一,也是用来折磨和暗示那些知晓部分真相、却又无法理解全貌的科学家的心理武器。老者的反应说明,他要么是Eto的成员,要么就是一位被这种“神迹”或“噩梦”般信号所困扰、心智濒临崩溃的退休学者。

屏障隔绝了新的干扰,但这些过去埋下的“钉子”,依然在发挥着残余的作用,影响着那些敏感而脆弱的心灵。

这只是冰山一角。陈玄意识到,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城市底下,潜藏着无数被“过去”的阴影所扭曲的个体和故事。

几天后,又有一位客人来访。这次是个穿着时尚、却掩不住眼底焦虑的年轻人。他拿来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说是系统崩溃,里面存有非常重要的“研究资料”,涉及一个叫“三体”的游戏模型和相关的社会学分析,他不敢拿去普通的电脑维修店。

陈玄帮他重装了系统,恢复了数据。

在恢复过程中,他“看”到了那些文件的内容并非真正的游戏代码,而是大量关于恒纪元、乱纪元、脱水、文明的兴衰与毁灭的设定文档,以及一些充满了绝望和激进思想的讨论记录。这个年轻人,显然是Eto底层的一名“幸存派”或“降临派”成员,在组织因失去与“主”的实时联系而陷入混乱后,依旧在盲目地整理和传播那些被灌输的“教义”。

陈玄什么也没说,修好电脑,收了钱。年轻人千恩万谢地离开,浑然不知自己的老底已被看了个通透。

通过这些看似偶然的维修接触,陈玄像一块海绵,悄然吸收着这个时代潜藏的、关于三体危机的碎片信息。他接触不到罗辑,接触不到史强,接触不到行星防御理事会的高层,但他通过这些普通的、甚至有些边缘化的个体,触摸到了那场宏大危机投射在人间最真实的阴影。

他依旧是那个修理工陈师傅。但他知道的东西,已远超一个修理工应有的范畴。

晚上,他坐在新家的书桌前,那盏旧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他面前摆着那个无形的茶盏,盏中的“人类纪元”茶汤,色泽愈发深沉幽暗。

里面融入了退休老学者惊恐的眼神,融入了年轻Eto成员偏执的焦虑,融入了丁仪沉重的困惑,也融入了那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

这杯茶,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缩影——表面平静,内里却充满了混乱的噪音、扭曲的信号,以及深藏其下的、关乎存亡的冰冷真相。

他端起茶盏,轻轻晃动,看着茶汤中倒映出的、自己平静无波的脸。

“面壁者……应该快要登场了吧。”他轻声自语,将杯中那复杂难言的滋味,一饮而尽。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照亮着这个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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