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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的晨雾,是带着铁腥味的。

苏州河面上飘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霾,像一块浸了墨的湿棉絮,把河北岸的四行仓库裹得只剩道沉郁的轮廓。钢筋混凝土的墙体上,还留着去年银行搬迁时没拆干净的“中南银行”铜字,此刻被弹片刮得坑坑洼洼,边角卷着,像张布满伤痕的脸。墙根堆着半塌的民房残梁,断木上还挂着半块“杂货铺”的蓝布幌子,布面被硝烟熏得发黑,被风扯得晃荡,偶尔扫过墙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混着远处隐约的枪炮声,成了这雾天里唯一的动静。

河岸边的芦苇丛半枯着,穗子上沾着露水,风一吹,水珠滴落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泥点。几个逃难的百姓缩在芦苇丛后,探头往仓库的方向望——有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儿子带的棉衣,儿子是仓库里的兵,他已经在这儿蹲了两天,连儿子的影子都没看着;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个瓷碗,碗里是半块凉透的窝头,她妈妈说,要等“打鬼子的叔叔”出来,把窝头送给他们。

朝歌食肆的铜皮屋顶在雾里露着半截,弧线溜滑的檐角沾着露水,折射出微弱的光。铜皮上还留着去年日军轰炸时的弹痕,浅褐色的锈迹顺着弹痕蔓延,像一道凝固的伤疤。食肆正门的黄铜旋转门还能转,只是转速慢了些,每转一圈都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喘着粗气。

朱成碧站在二楼的了望窗前,指尖抵着冰凉的玻璃。玻璃上蒙着层薄雾,她用指腹擦了擦,视线才清晰些。她穿着件靛蓝布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她娘生前教她绣的,布衫的袖口磨破了,她用同色的线缝了道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手腕上戴着只银镯子,是祖传的物件,镯身上刻着“平安”二字,此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在窗沿上,发出“叮当”的轻响。

她的目光落在仓库一楼的窗口——三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正扛着半人高的黄豆袋往墙面堆。袋子是粗麻布做的,边角磨破了,金黄的豆子从破口漏出来,撒在地上的断砖缝里,被后面的兵一脚碾实。最前面的兵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绑腿松了,垂在脚踝处,他却没顾上系,只腾出一只手把袋子往上顶,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墙缝里的钢筋,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沾满尘土的衣领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突然,那兵脚下一滑,黄豆袋往旁边歪了歪,他赶紧用肩膀扛住,脸憋得通红。旁边的班长赶紧过来搭手,两人一起把袋子堆好。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什么,那兵点了点头,又弯腰去搬下一个袋子,手指被麻袋上的麻绳勒得发红,却没皱一下眉。

“灶上的饼快焦了。”

陈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个黄铜打火机。打火机是旧的,外壳上刻着细密的纹路,磨得发亮,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物件。他穿着件米白衬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腕上串的雷击木珠子,珠子被摩挲得温润,此刻正被他转得慢悠悠。他的头发有些长,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却挡不住眼底藏着的锐光——那是平时“闲汉”模样里没有的,只有在他蹲在堤岸看水流、或是在院里摆弄旧门板时,才会偶尔露出来。

朱成碧回头,从桌上拿起块刚烙好的葱油饼递给他:“刚出锅的,还热着,你先垫垫。周叔刚来说,后院的旧门板找齐了,三块,都是以前装修时剩下的柚木,够沉,捆浮板正好。”

陈玄接过饼,咬了一口。饼烙得厚,边缘起了焦花,猪油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带着点麦子的清甜。他没动,指尖的打火机停了转,目光越过朱成碧的肩膀,死死盯着仓库西侧的断墙,眉峰微蹙,像是在算着什么。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朱成碧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灰蒙蒙的雾和仓库的墙,没什么特别的。

“西侧断墙后,有挺九二式重机枪。”陈玄嚼着饼,声音含糊却清晰,“两个鬼子兵在那儿抽烟,刚才一个抬手看了怀表——四十分钟前,这挺机枪换过一次人,换班的兵提着空水壶,脚步拖沓,像是没睡醒。”

朱成碧愣了愣,她在窗前站了半天,都没注意到断墙后有鬼子。她再往那边看,只能看见雾里隐约的断墙轮廓,什么都看不清。“你怎么看见的?”

“刚才在堤岸,借了个老乡的望远镜看的。”陈玄随口编了个理由,其实他的视力本就比常人好,再加上些早年练的本事,隔着几十米的雾,也能看清远处的动静。他没多说,转身往楼下走,脚步踩在柚木楼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像是怕惊动什么。

大堂里,阿福正蹲在地上擦食肆的铜制门环。门环上还留着去年炮弹碎片划过的浅痕,他用细布蘸着煤油,一点点蹭掉上面的锈迹,动作仔细得像在擦拭什么宝贝。阿福今年十五岁,去年闸北被炸后,他爹娘没了,朱成碧看他可怜,就把他留在了食肆,平时帮着扫地、擦桌子,偶尔也去灶房打打下手。

看见陈玄下来,阿福赶紧站起来,手里的布还攥着,脸上沾了点煤油,像只花脸猫:“陈哥,刚才我去堤岸扔垃圾,看见仓库的兵在拆货架!好几个大木头架子,是硬木做的,他们用斧头劈成小块,钉在墙面的裂缝上,钉子敲得‘砰砰’响,震得墙皮都掉了。有个兵的手被钉子扎了,流了好多血,他就用嘴吸了吸,又继续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嗯。”陈玄应了声,走到柜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是用洋行废纸订的,纸页边缘卷着,封面用铅笔写着“记”字。他掏出支半截的铅笔,快速画着四行仓库的简易布防图:东侧三个火力点,用圈标出来;西侧两挺重机枪,用叉标着;正门堆着五层沙袋,画了道粗线;唯独西南角的杂货铺残垣,只画了个方框,里面是空的,像个没补上的缺口。

铅笔尖顿在“西南角”三个字上,他抬头又看了眼窗外的仓库方向,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片残垣断墙只到腰高,根本挡不住子弹,要是鬼子从这儿冲锋,仓库里的火力根本罩不住——重机枪的射程够,可角度不对,打不到拐角后的敌人;轻机枪又太弱,挡不住成群的步兵。

正画着,远处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陈玄放下本子,快步走到门口。雾稍微散了些,能看清仓库墙根的景象——一根水管裂了,水流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泛着浑浊的光。几个士兵赶紧跑过去,有的用破布堵缺口,有的用头盔接水,却怎么也堵不住,水顺着砖缝往下渗,在墙根积成滩泥。

一个矮个子兵蹲下来,用手捧着水往嘴里送,刚喝了一口,就被旁边的班长拉了一把:“省着点!后面没水了,伤员还得用!”那兵愣了愣,把手缩回来,在裤子上擦了擦,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又扛起一块木板往楼上跑,木板太重,压得他肩膀往下沉。

陈玄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仓库的水源本就靠屋檐接雨水。昨天他在堤岸看见过,仓库屋檐下摆着四个木桶,里面的水加起来也不过半桶,现在水管炸了,用不了多久,守军就得断水。

这时,一个穿工装的工人从旁边的弄堂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空饭盒,饭盒上还留着“上海纺织厂”的蓝色字样,边缘磕得坑坑洼洼。工人的脸上沾着灰,衣服的袖子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看见陈玄站在门口,他往这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小伙子,别在这儿待着,鬼子的巡逻队快过来了。昨天我在这儿看仓库,被鬼子的流弹擦破了胳膊,现在还疼着呢,要不是跑得快,命都没了。”

工人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浅褐色的伤疤,伤口刚结痂,还泛着红。

“仓库里的兵,现在还有吃的吗?”陈玄问,目光还落在仓库的方向。

“哪还有什么吃的。”工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昨天我看见个兵在墙根啃干饼,饼硬得能硌掉牙,他啃了半天都没啃动,饼渣掉在地上,他都蹲下来捡着吃了。听说粮袋早就空了,全靠百姓偷偷送点东西,可河面被封了,鬼子的机枪架在对岸,谁送谁倒霉。昨天巷口老郑推了块木板送面包,刚下河就被鬼子的机枪打穿了木板,面包全泡了水,老郑的胳膊也被流弹擦破了,现在还在家躺着呢。”

陈玄没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工人:“去对面的铺子买碗热粥喝吧,天凉。”

工人愣了愣,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不饿。”

“拿着吧。”陈玄把铜板塞到他手里,“就当是问你事的谢礼。”

工人接过铜板,眼眶有点红,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往巷口的粥铺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

陈玄关上门,往灶房走。朱成碧还在烙饼,铁鏊上摆着六块饼,猪油在鏊上“滋啦”响,香味飘满了整个灶房。她看见陈玄进来,问:“刚才跟谁说话呢?”

“一个工人,说仓库的兵快断粮了。”陈玄走到灶台边,帮着把烙好的饼往粗布包里放,“我去趟洋行,买点消炎药回来,仓库里的伤员肯定用得上。”

“你有钱吗?”朱成碧问。家里的银元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前两天买粮食,还是用食肆里的旧铜器换的。

陈玄从口袋里掏出块银元,放在灶台上。银元是旧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的“光绪元宝”字样还能看清:“上次帮洋行老板修水管,他给的工钱,一直没花。”

其实这银元是他从一个古董贩子手里换的,他身上带着些前几年淘的小物件,不值钱,却能换点现钱。他没跟朱成碧说,怕她担心。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朱成碧没多问,只把刚烙好的一块饼塞进他手里,“拿着路上吃,别饿着。”

陈玄接过饼,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洋行在静安寺路,离食肆有两条街的距离。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逃难的百姓,背着包袱,牵着孩子,脚步匆匆,脸上满是惶恐。偶尔能看见几个穿西装的洋人,慢悠悠地走在街边,手里拿着手杖,对周围的混乱视而不见——租界里还是太平的,洋人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仿佛河对岸的枪炮声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洋行的门脸很大,铜制的门环擦得发亮,门口站着个穿黑西装的门童,看见陈玄进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冷淡:“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要两盒消炎药。”陈玄说。

门童把他领进店里,洋行老板正坐在柜台后看报纸,是个五十多岁的英国人,留着络腮胡,手里拿着个银质的烟斗。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用生硬的中文问:“消炎药?你要这个做什么?”

“给朋友用,他生病了。”陈玄没说实话。

英国人笑了笑,放下报纸,从柜台里拿出两盒消炎药,放在柜台上:“这是进口的,很贵,一块银元一盒。”

陈玄把两块银元放在柜台上,拿起药盒揣进怀里。药盒是铁制的,棱角硌着胸口,让他想起些遥远的日子——那时他也常揣着药,在演训场奔波,只是那时的药,比现在的要精致得多。

“你们中国人真疯狂。”英国人突然说,看着陈玄的背影,“为了一座楼,不要命了。”

陈玄没回头,径直走出了洋行。他知道英国人说的是四行仓库,在洋人眼里,这场战争不过是一场闹剧,可在他眼里,这是家国存亡的关头,容不得半点退缩。

回到食肆时,已经是中午了。雾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朱成碧正把烙好的葱油饼往粗布包里塞,已经装了三个大布包,每个包里都有七八十块饼。周木匠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张地下通道的草图,图纸是用炭笔画的,线条歪歪扭扭,边缘还沾着点炭灰。

周木匠今年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用一根粗布带子扎在脑后。他是建食肆时的老木工,食肆里的桌椅、门窗,都是他亲手做的。去年日军轰炸时,他的儿子没了,他就留在了食肆,帮着朱成碧打理些杂事,平时也修修桌椅,日子过得简单。

看见陈玄回来,周木匠赶紧站起来,把草图递给他:“玄小子,你看这通道,从酒窖后面下去,台阶是石头铺的,能通到南岸的芦苇丛,离仓库侧门只有五十步。我去年检修过,通道没塌,就是有点潮,得小心滑。只是不知道出口附近有没有鬼子的暗哨,要是有的话,咱们送物资就危险了。”

陈玄接过草图,仔细看了看。通道的入口在酒窖的角落里,用一块石板盖着,平时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他指了指通道出口的位置,对周木匠说:“往西三十步,有个流动暗哨,每二十分钟探次头,带的是三八式步枪,子弹没上膛。我刚才在堤岸看见他换弹夹,动作慢,应该是个新兵,没什么经验。咱们可以趁他换班的空当走,换班有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咱们把浮板推到仓库侧门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周木匠愣了愣,眼睛瞪得大,“连暗哨的枪型都知道,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

陈玄没直接回答,只笑了笑:“以前跟着老乡学过点本事,能看出些门道。浮板得加固,用三块门板拼成‘品’字形,中间垫层铁皮,能挡步枪弹,再涂成黑色,夜里探照灯照不出来。”

周木匠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知道陈玄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不爱说罢了。他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后院走:“我去把铁皮找出来,后院还有几块去年修屋顶剩下的铁皮,应该够垫浮板的。”

朱成碧走到陈玄身边,递给他一杯热水:“歇会儿吧,跑了一上午,累了。”

陈玄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点淡淡的茶香,是朱成碧用去年剩下的茶叶泡的,平时舍不得喝,只有客人来的时候才拿出来。

“对了,刚才有个姑娘来找你。”朱成碧突然说,“穿蓝布学生装,辫子上沾着泥,说她哥是仓库的通讯兵,想让咱们帮忙送电话线。我让她在楼上等着了,你去看看吧。”

陈玄点了点头,往二楼走。二楼的房间大多空着,去年日军轰炸后,客人就少了,只有几个逃难的百姓住在这儿,朱成碧没收他们的钱,还管他们吃饭。

林秀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个小药箱,药箱是木制的,上面贴着张纸条,写着“林阿明收”。她穿着件蓝布学生装,衣服的袖子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衣,辫子上沾着泥,发梢还滴着水,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看见陈玄进来,赶紧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攥着衣角:“你就是陈哥吧?朱姐说你能帮忙。”

“坐吧。”陈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哥是仓库的通讯兵?电话线怎么断的?”

林秀芝坐下,把药箱放在腿上,声音有些发颤:“昨天鬼子轰炸,把电话线炸断了。我哥托人带信出来,说谢团长急着联系外界,要是联系不上,仓库里的伤员就没救了——没有药,也没有绷带,有的兵腿上的伤口都化脓了,只能用面粉袋当绷带,渗血的布条都结了痂,碰一下就疼得直抽气。”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纸条皱巴巴的,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这是我哥写的,他说只有朝歌食肆能往南岸送东西,让我来找你们。”

陈玄接过纸条,上面写着:“秀芝,速去朝歌食肆,求朱老板送电话线、消炎药,伤员急需。阿明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急切。

“电话线你带来了吗?”陈玄问。

“带来了。”林秀芝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电话线,线是黑色的,缠着个木轴,“是租界里的同学帮忙找的,说能用上。”

陈玄点了点头,把纸条还给她:“放心,今晚我就把电话线和药送过去。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朱姐烙了饼,一会儿吃点东西。”

林秀芝感激地看着他,眼眶又红了:“谢谢陈哥,谢谢你们。要是我哥能平安回来,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们。”

“都是中国人,应该的。”陈玄说。他站起身,往楼下走——他得赶紧把浮板弄好,还要再去堤岸看看,确认暗哨的换班时间,不能出半点差错。

后院里,周木匠已经把铁皮找出来了,正用剪刀剪铁皮。铁皮很薄,剪起来却不容易,周木匠的手有些抖,剪了半天,才剪出一块合适的大小。阿福在旁边帮忙递东西,一会儿递剪刀,一会儿递麻绳,忙得满头大汗。

陈玄走过去,接过周木匠手里的剪刀:“我来吧,您歇会儿。”

他剪铁皮的动作很熟练,剪刀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很快就剪出了三块大小合适的铁皮。周木匠看着他,眼里满是惊讶:“玄小子,你还有这手艺?”

“以前学过点。”陈玄随口说,其实这是他在部队里练的——那时经常要剪铁皮做简易工事,时间长了,就练出了这手艺。

他把铁皮垫在门板中间,用麻绳把三块门板捆成“品”字形。麻绳绕得紧,每道结都打得是防滑结,确保浮板不会散。阿福在旁边帮忙扶着门板,看着陈玄熟练的动作,小声问:“陈哥,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啊?我听我爹说,当兵的人都很厉害,会很多本事。”

陈玄愣了愣,摸了摸阿福的头:“以前跟着老乡学过点,不算当兵。”

阿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继续扶着门板。

太阳渐渐西斜,天色暗了下来。朱成碧把最后一块葱油饼装进布包,又把两桶热水装进铜壶——铜壶是食肆里的老物件,能保温,热水装在里面,到了仓库还是热的。她还找了两卷棉衣,是去年客人落下的,虽然旧了,却还能保暖,仓库里冷,士兵们肯定用得上。

林秀芝也来帮忙,她把消炎药和电话线装进布包,动作仔细,生怕把东西弄坏了。周木匠把浮板推到食肆门口,浮板很重,三个人一起推,才把它推到河边的堤岸旁。

陈玄看了看天,夜色已经降临,河面上飘着层薄雾,远处的日军哨卡亮了灯,探照灯的光扫过河面,发出“嗡嗡”的声响。他从袖口里摸出块碎镜片——是用食肆水晶灯的残片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能当反光镜用。

“我先去堤岸探路。”陈玄对朱成碧说,“用镜片晃三下,你们就把浮板推过来。暗哨换班的空当只有十分钟,得抓紧。”

“小心点。”朱成碧递过块热饼,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早去早回,我在这儿等你。”

陈玄接过饼,咬了一口,点了点头。他没多说,转身往堤岸的芦苇丛走。芦苇有半人高,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他猫着腰,一步步往前走,脚下的石板路有青苔,很滑,他走得很慢,生怕滑倒。

走到通道出口的位置,他停下来,掏出镜片,对着仓库侧门晃了晃——里面没动静。他又晃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侧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探出头来,手里举着枪,枪栓拉得“咔嗒”响,声音压得低:“谁?口令!”

“送物资的,朝歌食肆的。”陈玄也压低声音,“林阿明是通讯兵,他妹妹让我来的。”

士兵愣了愣,没立刻开门,而是转身往仓库里喊:“林阿明!有人找你!”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同样军装的士兵跑过来,他个子不高,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却很亮。看见陈玄,他愣了愣:“你是……秀芝让你来的?”

“是。”陈玄点头,“她让我送电话线和药过来。”

林阿明这才放心,把门拉开些:“快进来!鬼子的暗哨在附近换班,刚过去没多久,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陈玄跟着林阿明走进仓库,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火药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仓库的一楼堆着半人高的黄豆袋,形成一道道掩体,黄豆袋上有不少弹孔,金黄的豆子从孔里漏出来,撒在地上。墙上到处是炮弹划过的痕迹,露出里面的钢筋,有人用红药水在墙上写了“誓与仓库共存亡”七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几个伤员靠在沙袋上,有的腿上缠着面粉袋改的绷带,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有的地方还在渗血;有的士兵胳膊用木板固定着,木板是从货架上拆下来的,上面还留着钉子眼。他们看见陈玄,都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像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送物资进来。

“阿明,这是谁啊?”一个坐在旁边的士兵问,他是四川口音,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是我妹妹请来送物资的。”林阿明说,帮着陈玄把布包往地上放,“快看看,有饼,还有热水!”

士兵们一下子围了过来,眼里满是惊喜。一个伤兵想站起来,却因为腿伤没站稳,陈玄赶紧扶了他一把。伤兵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谢谢老乡,我们都快两天没吃热乎饭了。”

陈玄没说话,只把布包打开,拿出葱油饼分给大家。士兵们拿着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的兵吃得太快,噎得直咳嗽,旁边的兵赶紧递过热水。看着他们的样子,陈玄心里有些发酸——这些兵,大多不过二十岁,本该在家乡读书、种地,却因为战争,不得不拿起枪,在这孤楼里拼命。

“你就是送物资的老乡?”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陈玄抬头,看见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军官走下来。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腰间别着把毛瑟枪,枪套擦得发亮。他的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却很有神,透着股军人的坚毅,这人就是谢晋元。

“是。”陈玄站起身,看着谢晋元。

谢晋元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我是谢晋元,多谢老乡帮忙送物资。”

陈玄握住他的手,手很粗糙,满是老茧,指关节上还有道没愈合的伤口,应该是练枪时磨的。“我叫陈玄。”

“陈玄。”谢晋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审视,“你是怎么进来的?河面被鬼子封了,我们的人出去都很难,你怎么能把物资送进来?”

“从地下通道来的,在朝歌食肆的酒窖后面,能通到南岸的芦苇丛。”陈玄说。

谢晋元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你懂点战术?林阿明跟我说,你能帮我们调整火力点?”

陈玄愣了愣,没想到林阿明会跟谢晋元说这个。他点了点头:“我以前在地方武装待过,跟着老兵学过点巷战,看仓库的工事,有些地方可以调整一下,能更好地挡住鬼子。”

“哦?”谢晋元挑了挑眉,眼里多了点质疑,“那你说说,哪里需要调整?”

“西侧。”陈玄指着仓库西侧的方向,“西侧的黄豆袋只堆了三层,太浅了,挡不住鬼子的重机枪子弹。而且机枪架得太高,打不到拐角后的敌人,要是鬼子从西南角的杂货铺残垣冲锋,咱们的火力根本罩不住。”

谢晋元的眉头皱了皱,他知道西侧是弱点,却没想到陈玄能看得这么准。他又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把西侧的黄豆袋再加两层,留两个射击孔,一个打正面,一个打侧方,这样能覆盖拐角的区域。再在杂货铺残垣后面架一挺轻机枪,和仓库里的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鬼子冲不过来。”陈玄说,“另外,咱们的弹药要省着用,别轻易开枪,等鬼子靠近了再打,这样能减少弹药消耗。”

谢晋元沉默了,他看着陈玄,像是在判断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过了一会儿,他对身边的排长说:“张排长,带陈先生去西侧看看。”

张排长点了点头,对陈玄说:“跟我来。”

陈玄跟着张排长往西侧走,谢晋元也跟了过来。西侧的工事确实像陈玄说的那样,黄豆袋堆得浅,机枪架得高,射击角度很有限。张排长蹲下来,摸了摸黄豆袋:“之前我们也想过加黄豆袋,可黄豆不够了,只能堆这么多。”

“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陈玄说,“仓库里不是有很多空粮袋吗?装些沙土,堆在黄豆袋后面,能增加厚度,挡得住子弹。”

谢晋元眼睛亮了亮,这是个好办法,他怎么没想到。他看着陈玄,眼里的质疑少了些,多了点认可:“你这个办法不错。只是……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帮我们?这里随时可能死人,你没必要冒这个险。”

陈玄看着谢晋元,又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他们都在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是中国人,看着弟兄们在这拼命,我不能走。只要能打跑鬼子,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谢晋元沉默了,他拍了拍陈玄的肩膀,没说话,却用行动表明了态度,他同意陈玄留下来了。

夜色渐深,仓库的窗口亮了几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墙上“誓与仓库共存亡”的字迹上,那字迹是用红药水写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陈玄和谢晋元站在仓库二楼,看着河对岸的朝歌食肆,朱成碧还在窗口望着,灯光透过玻璃,像一颗温暖的星。

“明天让朱老板多送点水和药过来。”谢晋元说,声音有些沙哑。

“好。”陈玄点头,“我会跟她说的。”

他看着仓库里的士兵,有的在啃饼,有的在给伤员换药,有的在擦枪,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意,却没人说一句退缩的话。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不再只是朝歌食肆的“闲汉”,而是这孤楼里的一员,要和四百多个战士一起,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乱世里的一点希望。

河面上,探照灯的光还在扫来扫去,远处的枪炮声隐约传来,可仓库里的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在忙着加固工事、擦拭武器。陈玄知道,一场恶战即将来临,可他不怕,有这些可爱的士兵在,有河对岸的朱成碧和百姓在,他相信,他们一定能守住这座孤楼,守住这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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