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是村里出了名的孩子王。要说顽皮捣蛋,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田里偷西瓜,没有他不敢干的事。但奇怪的是,村里大人都不讨厌他,反而挺喜欢这个机灵鬼。
小满啊,去李婶家借把镰刀来!邻居张老太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好嘞!正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小满一跃而起,像只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举着镰刀跑回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张老太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好孩子,中午在我这儿吃吧,我蒸了红薯。
小满的父母都在城里打工,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村里这样的小孩不少,大人们互相照应着。今天在这家吃一顿,明天在那家蹭一口,小满的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那天晌午,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小满神秘兮兮地把我们几个叫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眼睛亮得吓人。
知道吗?昨儿夜里,王婆子家的老母猪下崽了!他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听我爹说,那母猪是跟山里野猪配的种!
我们几个顿时来了精神。野猪啊!那可是凶得很的东西,去年还下山拱了王大叔家的玉米地,獠牙有筷子那么长。
真的假的?生出来的小猪长啥样?二狗子迫不及待地问。
小满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爹说,野猪崽身上有花纹,跟家猪不一样。王婆子不让看,说母猪护崽会咬人。他眼珠子一转,咱们偷偷去瞧瞧?
我心里有点发怵:要是被王婆子抓住...
怕啥!小满拍拍胸脯,中午大人都睡午觉,谁看得见?再说了,她家猪圈是旧房子改的,围墙高着呢,咱们就在墙头看一眼。
就这样,我们七八个孩子猫着腰,像一队小老鼠似的溜到了王婆家后院。她家的猪圈确实是用旧房子改的,青砖砌的围墙比我们高出一个头还多,只在底部留了个方方正正的喂食口。
我们趴在喂食口往里瞧,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母猪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和小猪崽细弱的叫声。
看不见啊...有人失望地嘟囔。
小满二话不说,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就蹿上了墙。他的动作灵活得像只猴子,三下两下就骑在了墙头上。
看到了!他兴奋地压低声音,真是花皮的!快上来!
在他的怂恿下,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爬。小满趴在墙头,伸手把我们往上拉。不一会儿,不到两米长的墙头上骑了十几个孩子,挤得像串糖葫芦。
别挤别挤!我要掉下去了!
让我也看看!
吵闹声中,猪圈里的母猪明显躁动起来。我们听见它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小猪崽惊慌的尖叫。
小满调整了下姿势,干脆面朝猪圈里坐着,两条腿晃荡在墙内侧。小虎拽了拽他的衣角:小满,别这样坐,危险...
没事儿!小满满不在乎,你看那只小花猪,背上条纹真明显!
就在这时,一声炸雷般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小兔崽子!干什么呢!
是王婆子!她拎着扫帚从屋里冲出来,脸上的皱纹都气得直抖。
墙头上的孩子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往下跳,我感觉到背后一股推力,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但没人敢停留。我们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奔逃,耳边只剩下王婆子的叫骂声和猪圈里母猪狂躁的哼叫。
那天晚上,村里格外安静。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母亲的惊叫声吵醒。她急匆匆地跑进屋,脸色白得像纸:出事了!小满...小满他...
我跟着母亲跑到王婆家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张老太瘫坐在猪圈门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王婆子站在一旁,不停地发抖,嘴里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
我挤到前面,顺着大人们的视线往猪圈里看。
青砖地上散落着几块沾血的碎布,那是小满昨天穿的衣服。石槽旁边有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像打翻的油漆。母猪蜷缩在角落,嘴边还挂着几缕可疑的红色...
别看!父亲一把捂住我的眼睛,但我已经看到了——在那堆干草旁边,有一只小小的、惨白的手。
后来大人们说,母猪刚生产完,护崽心切,加上饿了一天...小满掉下去时撞到了头,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小满死后的第三天,村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死老鼠,直到那味道越来越浓,浓到连村口的老槐树下都能闻到。王屠户抽着鼻子往王婆家方向走,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对劲,他用粗糙的手掌扇着风,这味儿...像是肉坏了。
我跟在王屠户身后,看见他停在王婆家猪圈前,突然僵住了。他的脖子梗得笔直,喉结上下滚动,然后猛地转身,一把推开我:滚回家去!
但我已经看见了——猪圈地面上散落着几根细小的、泛着青白色的骨头,上面布满细密的齿痕,我听见王屠户劝王婆尽快把小猪处理了。
话说王婆家的母猪是村里出了名的凶。去年秋天,这畜生饿极了,硬是用拱嘴把圈门撞开,跑到隔壁李婶家的菜园里,把半亩地的红薯拱了个底朝天。李婶拿着扫帚去赶,反被它撞了个跟头,腿上至今还留着疤。
这哪是家猪?分明是头野兽!李婶总这么说。
但王婆不以为然:畜生嘛,饿了自然要闹。她一天只喂早晚两顿,说这样猪吃得干净,不浪费。
母猪配种那天,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王屠户牵来一头黑毛野公猪,那畜生眼睛通红,獠牙泛黄,拴在桩子上还不停用蹄子刨土。母猪被赶出来时瘦得肋骨分明,见到公猪就发了狂,把牵绳的王婆拽了个趔趄。
饿的,王屠户叼着烟说,母猪太肥不爱发情,饿着才好配种。
配完种后,母猪更瘦了。它成天用鼻子拱着石槽,把槽底磨得发亮。有时半夜还能听见它撞圈门的声音,的像打鼓。
小满掉下去的那个中午,母猪已经饿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后来县里来的公安还原现场时说,石槽边缘有血迹和头发,说明小满先是头朝下撞在石槽上。法医在母猪胃里找到的布屑和指甲盖证明,昏迷的孩子是被活活啃食的。
不是野猪才吃人吗?村长哆嗦着问。
公安指着猪圈角落那堆白骨:家猪饿极了,比野猪还凶。特别是刚下崽的母猪...
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当我们惊慌逃窜时,猪圈里先是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母猪兴奋的哼叫。那声音不像平时讨食时的,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气泡音的呼噜呼噜,像是饿鬼见到食物时的喘息。
然后是撕扯声。
湿漉漉的、布料被扯碎的声音…
母猪最后是被乱棍打死的。
它变得异常凶猛,王屠户拿着杀猪刀都不敢近身。十几个汉子拿着铁锹和锄头,把它逼到墙角。临死前它还在咀嚼着什么,獠牙上挂着碎肉沫。
开膛时,人们都吐了。
它的胃像个血口袋,鼓胀得几乎透明。里面除了未消化的猪食,还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指骨,和一缕沾着血的黑头发——和小满后脑勺那撮睡扁的头发一模一样。
王婆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说早知道就该一天喂三顿。但最瘆人的是那些小猪崽,它们围着母猪的尸体转圈,粉红色的鼻头上还沾着褐色的痂。
后来村里改了规矩:
一是养猪必须喂三顿;
二是猪圈围墙不得高过一米五;
三是再不许用野猪配种。
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村里人总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咀嚼声。有人说那是老鼠,也有人说是那些被送人的小猪崽在磨牙——它们长大后,眼睛都是血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