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压抑而肃穆的氛围之中。虽然处处张灯结彩,但无论是宫里的禁军还是街上的百姓,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和惶恐。
老皇帝驾崩得太过突然,继位的又不是众望所归的太子,而是平日里名声不显的三皇子赵衡。再加上太子弑父篡位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这一切都让这座古老的都城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云。
然而太和殿上的赵衡对此却毫不在意。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头戴十二旒的帝王冠冕,意气风发地坐在那张他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上。
他的脚下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文武百官。
他的手中掌握着这个王朝的最高权力。
他的龙案上摆放着那枚完全属于他,承认他的崭新的传国玉玺。
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
“宣诏!”
随着太监总管那一声尖利悠长的唱喏,登基大典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
两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上面是由当朝第一书法大家亲笔撰写的《罪太子诏》。诏书中用了无数春秋笔法,历数了太子赵显的十大罪状,将其描绘成一个弑父杀兄禽兽不如的乱臣贼子。
只要在这份诏书上盖下那象征着皇权正统的传国玉玺之印,那么太子就将永世不得翻身。而他赵衡也将彻底坐稳这拨乱反正的真龙天子之位。
“请玉玺!”
太监总管再次唱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戴着白色的手套,毕恭毕敬地从一个由金丝楠木打造的宝匣中请出了那枚崭新的传国玉玺。
正是苏念。
苏念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敬畏或好奇或质疑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戏,开场了。
掌印老师傅的手稳如磐石。
他捧着玉玺均匀地蘸满了朱红的印泥,然后缓缓地移到了那份诏书的正上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落印!”
随着太监总管的一声令下,老师傅手臂微微用力,将那枚沉甸甸的玉玺稳稳地盖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力道均匀,完美无瑕。
老师傅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玉玺抬了起来。
然而当他看清诏书上那个印记时,那张布满了褶子的老脸瞬间血色尽失!
只见那鲜红的印记不知为何竟然盖歪了!
歪得不偏不倚,正好将诏书末尾那个用来记录颁诏日期的天佑元年盖住了大半,变成了一团无法辨认的红色墨迹。
“嘶”
大殿之上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整齐声音。
龙椅上的赵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陛……陛下……老奴……老奴手滑……”掌印老师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废物!”赵衡心中怒火中烧,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不好当场发作。
一份象征着新皇登基的纲领性文件,日期竟然被盖没了?这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重拟一份!再盖!”他强压着怒火,冷冷地命令道。
很快,第二份一模一样的《罪太子诏》被呈了上来。
这一次,赵衡不再相信那个老眼昏花的老师傅。他换上了宫中正值壮年眼神最好手臂最稳的内务府大总管亲自掌印。
大总管战战兢兢地接过了玉玺。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了全身的精气神,眼睛瞪得像铜铃,手臂绷得像铁棍。
找准位置。
落印!
抬起!
一气呵成!
这一次,位置是正了。
但是,印泥却不知为何沾得太多了!
那八个本该清晰无比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篆字,此刻变成了一大坨黏糊糊的红色,像一滩不祥的狗血,糊在了诏书的最中央。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第一次是手滑是意外。
那么这第二次就有点邪门了。
所有大臣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但那不断抖动的肩膀却暴露了他们正在极力忍耐的笑意。
赵衡的脸已经从最初的铁青变成了猪肝色,胸口像被堵了一块巨石,闷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群废物!”他在心中疯狂地咆哮着。
“陛下,要不……再来一次?”妖后柳氏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
赵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把从那个早已吓傻了的大总管手中抢过了玉玺。
“都给朕滚开!朕,亲自来!”
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他要亲自来盖这个印!他就不信凭他真龙天子的龙气还压不住这区区一枚玉玺!
第三份诏书再次呈上。
赵衡捧着那枚入手温润的玉玺,亲自走到龙案前。
他将玉玺在那鲜红的印泥上不轻不重均匀地蘸了三下。
然后,他高高地举起了玉玺,像一个即将行刑的刽子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手臂之上。
他找准了完美的中轴线。
然后,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力道,狠狠地盖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盖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赵衡缓缓地抬起了玉玺。
他睁开眼,准备好迎接那完美的印记了。
然后,他呆住了。
整个太和殿里所有的大臣也全都呆住了。
只见那份明黄色的诏书上。
印记是盖正了。
力道是均匀的。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八个大字也都清晰无比,纤毫毕现。
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
除了在那八个充满了神圣与威严的篆字旁边,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个用同样鲜红的印泥勾勒出来画风完全不对线条极其简洁甚至还有点可爱的……
小猪头图案。
那个小猪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两只耳朵还憨态可掬地耷拉着。它的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它就那么静静地依偎在那八个大字的旁边,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一份庄严无比的法律文件上留下的随手涂鸦。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想笑又不敢笑的诡异的寂静之中。
所有的大臣都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像得了帕金森一样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赵衡呆呆地看着诏书上那个仿佛正在对着自己略略略的小猪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枚依旧温润如初的传国玉玺。
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压抑,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洒在了那份盖着小猪头的《罪太子诏》上,将那明黄的绢布染成了一片更加刺目的猩红。
“陛下!陛下!”
“快!传御医!!”
登基大典,在新皇登基的第一天第一次盖章就气到当场吐血的的闹剧中,彻底沦为了一场灾难。
只有妖后柳氏在最初的惊慌过后突然急中生智,对着那些早已吓傻了的文武百官发出了强行挽尊的嘶喊。
“祥瑞!这是天大的祥瑞啊!”
“天降童趣!此乃陛下心怀万民,与民同乐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