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大殿内,墨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照着穹顶高悬的沉重族徽。
肃风之期带来的铁血余威尚未彻底消散,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家主向天擎端坐主位,下方,向魁、向影、向尘、向文渊等核心长老肃立两侧。
新任执法长老向魁一身玄黑战甲,古铜色的脸庞上暗金光泽隐现,气息沉凝如山,如同出鞘的凶刃;向影则隐于殿柱投下的阴影中,气息若有似无;向尘依旧背着紫金葫芦,儒雅中多了几分掌权者的沉稳。
殿门处光影微动。
一袭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袍,踏入殿内。
没有刻意散发的威压,但那元婴后期巅峰修士独有的、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沉凝气度,瞬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向之礼步履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主位的向天擎身上。
“大长老!”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肃风铁律,涤荡污浊,家族气象为之一新,皆赖眼前之人。
向之礼微微颔首,并未走向那象征大长老权柄的墨玉座椅,而是停在了大殿中央。
他目光扫过向魁那身崭新的执法长老战甲,扫过向影藏于阴影中的锐利眼神,扫过向尘眼中尚未褪去的激动与责任,最后落在向天擎那张因家族焕新而重燃锐气的脸上。
“肃风之期已过,家族气象初定。”向之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金玉相击,
“魁统领刑堂,铁腕如山,污浊尽涤;影掌风闻,洞察秋毫,阴影无所遁形;尘主丹阁与潜力司,慧眼识珠,根基渐固。
家主统御全局,调度有方。”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殿宇,望向那更广阔的天地:
“吾之道途,已至瓶颈。
元婴圆满,非枯守一地、沉湎权柄所能突破。
化神之路,需引动天地元力灌体,凶险万分,非游历诸天、寻求大机缘、大造化不可企及。”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大长老…要辞位?!
向魁猛地抬头,古铜色的脸上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师兄!家族方兴,正需您坐镇!化神之路凶险,何不坐拥家族资源,徐徐图之?魁愿为师兄前驱,踏遍诸域,寻那机缘!”
“是啊,师兄!”向尘也急忙开口,脸上带着急切,“丹阁新立,潜力司初行,诸多丹道疑难、资源调配,尚需师兄指点迷津!您若离去…”
向影虽未言语,但从那阴影中骤然凝实了一分的目光,也透露出同样的挽留之意。
向文渊等几位老成持重的长老,亦是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向天擎端坐主位,放在墨玉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眼中神色复杂。
他深知向之礼对家族意味着什么,是定海神针,是擎天巨柱!
肃风之期能成功推行,全赖其无上威望与铁血手段。
此刻离去,家族看似稳固的根基下,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暗流,恐有复涌之危!
然而,他更清楚,化神之路对于一位元婴巅峰修士的致命吸引力,以及那道靛青身影道心之坚,绝非家族权柄所能束缚。
“礼师兄…”向天擎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家族…离不开你。”
“家族非一人之家族。”向之礼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打断了所有的挽留,
“吾在,可庇佑一时;吾若固步自封,止步元婴,家族终有倾覆之危。
唯有吾登临更高之境,方是家族长久兴盛之根本。”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魁之铁血,影之鬼魅,尘之公正,文渊长老之持重,加之家主之明断,足以拱卫家族,护佑子弟。
家族运转之规已立,按章而行即可。
吾若久居其位,反成掣肘,令尔等难以放手施为。”
字字如锤,敲在众人心上。
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家族需要的是能带领它走向更高处的强者,而非一个恋栈权位的守护者。
向魁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战意重新燃起,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
向尘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向影的气息重新隐入阴影,却更加凝练。
向之礼不再多言。
他心念微动,掌心向上。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剑意骤然降临!
整个家主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变得粘稠而沉重!
地面墨玉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殿内所有长老,包括向天擎在内,都感觉神魂深处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剑抵住,寒毛倒竖,灵力运转都为之凝滞!
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在向之礼掌心之上。
剑长三尺七寸,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沉墨色。
剑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龙鳞般细密交叠的玄奥纹理,纹理深处,隐隐有暗金色的光华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
剑格古朴,形如龙首微张,剑柄缠绕着不知名的暗金丝线。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四射,唯有那沉重如山岳、锋锐破万法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龙,缓缓苏醒!
仅仅是悬浮在那里,便让周围的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摩柯剑!向家镇族之宝!
传承万载,饮无数大能之血,非化神不可轻动之神兵!
“此剑,摩柯。”向之礼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与剑共鸣,
“乃家族气运所系,护族重器。
吾此去前路未卜,凶险莫测,此剑…当留于族中,镇守气运。”
他托着剑,目光落在向天擎身上:“家主,此剑由你执掌。
非家族生死存亡、面临灭顶之灾时,不可轻动。
持剑者,当以家族血脉为引,以守护之心为念,方可得其认可。”
向天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他缓缓起身,神色无比庄重,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家族血印,指尖逼出一滴精血,融入印中。
随即,他对着悬浮的摩柯剑,深深一拜!
“向家第三十七代家主,向天擎,以血脉为引,以族运为誓,恭请圣剑归位!必以性命守护,非至家族存亡绝续,绝不动用此剑分毫!若有违誓,血脉枯竭,神魂俱灭!”
嗡!
摩柯剑发出一声低沉悠远、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剑鸣!
剑身之上流淌的暗金光华微微一亮,似乎认可了这份誓言与血脉的呼唤。
随即,剑身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恐怖气息,缓缓飘落,稳稳地悬停在向天擎结印的双手之上。
入手瞬间,向天擎身体猛地一沉,脸色微白!
此剑之重,远超想象!
非是物理之重,而是那蕴含的滔天杀伐之气与万载族运的沉重!
他调动全身元婴灵力,才勉强将其托住。
向之礼看着摩柯剑被向天擎郑重收起,眼中最后一丝牵挂也悄然放下。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平静:“吾去后,家族诸事,托付诸位。”
“魁(影\/尘\/文渊…)必不负师兄(大长老)所托!以性命守护家族!”众人齐声应诺,声音铿锵,带着决绝的意志。
向之礼不再多言,转身。
靛青布袍在沉重的殿宇内划过一道无声的轨迹,向着殿外走去。
步履依旧沉稳,背影却透出一种放下千钧重担后的洒脱与决然。
大殿角落最深沉的阴影里。
向云海如同彻底融入了黑暗,气息收敛到极致。
他死死盯着向之礼离去的背影,又死死盯着向天擎手中那柄收敛了光华、却依旧散发着令他心悸气息的摩柯剑!
怨毒、不甘、狂喜、贪婪…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在他心中疯狂撕咬、翻腾!
走了!他终于走了!离开了向家这个权力中心!
虽然留下了铁律,留下了向魁、向影这些爪牙,但…最大的威胁,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移开了!
摩柯剑…竟然交给了向天擎!
向云海眼中闪烁着阴冷算计的光芒。
向天擎…元婴中期…哼!
只要谋划得当…只要时机成熟…那柄剑…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未必不能…
他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恶念,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将身影缩回更深的黑暗,无声无息地退去。
一场风暴的中心离去,留下的,未必是平静。
三日后。
后山禁地边缘,灵泉之眼入口。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灵泉重新焕发生机,古树枝头新叶舒展。
向之礼并未惊动任何人,只身立于禁制之外。
他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靛青布袍,穿着一件没有任何纹饰的深灰色麻布长衫,气息收敛至极致,如同一个寻常的游方修士。
风清扬的身影如同融入晨风,悄然出现在他身侧。
依旧是月白长衫,玉骨折扇,温润的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将一个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古朴玉盒递给向之礼。
“向师兄当真洒脱,卸甲藏锋,求道之心令人钦佩。
此乃风某承诺的‘天沙大陆’详图,其上标注了已知的几处上古遗迹、空间薄弱点、以及可能存在特殊元力的险地,或对师兄此行有所助益。”
“多谢风道友。”向之礼接过玉盒,入手温润,神识略一探查,便知此图价值非凡。
他收起玉盒,目光望向禁地内那汩汩灵泉与萌发新绿的古树,深邃的眼中再无波澜。
最后一眼,看的是根基,亦是起点。
“风道友,化神之路,凶险莫测,你我…或还有相见之日。”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笃定。
“风某亦坚信不疑。”风清扬洒然一笑,折扇轻点东方初升的朝阳,“大道苍茫,前路星沙。愿师兄此去,踏星逐月,终得…造化之门!”
“借道友吉言。”向之礼微微颔首。
不再多言,亦无告别。
深灰色的身影一步踏出,融入薄雾晨光之中,转瞬便消失在蜿蜒的山径尽头,再无踪迹可循。
唯有晨风拂过灵泉,带起细微的涟漪,仿佛在无声送别。
向天擎的身影出现在禁地入口,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山径,手中摩柯剑的剑柄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沉默良久,最终对着向之礼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向魁、向影、向尘等人也陆续现身,肃然而立,目送那道承载着家族未来希望的身影,踏上那布满未知星沙的登天之路。
前路星沙,道阻且长。
卸甲藏锋者,已携无上道心,孤身入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