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远城的夜,被火光与蹄声撕裂。
城西义庄的烈焰尚未完全扑灭,焦糊的气味混杂着恐慌,在空气中弥漫。而比这焦味更刺鼻的,是来自城外三十里,那越来越近、卷着草原腥气的肃杀之风。
五千北狄铁骑,鹰王兀术的王旗狼纛,如同悬在城头所有人脖颈上的一把冷刃,随着大地隐约的震颤,正一寸寸收紧。
守将府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赵珩立于沙盘前,原本略显青涩的面容此刻如覆寒霜,眼神锐利如鹰。短短几个时辰内,内奸伏诛、密道惊魂、密信告急、义庄焚毁、外敌压境……一连串的巨变如同重锤,砸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与侥幸,也淬炼出他骨子里的决断。
「陈锋!」赵珩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末将在!」陈锋踏前一步,甲胄铿锵。
「城防交由你全权负责!立刻清点所有库存箭矢、滚木、礌石、火油、金汁!重点布防西、北两处主城门及瓮城!将所有能动弹的士兵,包括轻伤员,全部编组上城!征用城内所有铁匠、木匠,全力赶制守城器械,特别是拒马和铁蒺藜!告诉他们,城若破,无人能活!」
「是!殿下!」陈锋抱拳,眼中燃起战意,转身大步离去,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闯!」赵珩目光转向另一员将领。
「末将在!」张闯连忙应道,他脸上还带着救火留下的烟灰。
「你带两百亲卫,立刻出发,前往栖霞观!记住,是‘请’,不是‘抓’!但若那位云鹤道人抗命,或有人阻拦……」赵珩眼神一厉,「便以通敌叛国论处,格杀勿论!务必将她‘请’回城中!我要活的!」
「末将明白!」张闯感受到世子话语中的森然杀意,心头一凛,不敢怠慢,立刻点兵出发。
「王副将!」赵珩看向原苍远城的副将之一,此人之前与周猛不算亲近,此刻脸色发白,显得有些惶惑。
「末……末将在!」王副将赶紧出列。
「你负责城内治安与后勤!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告知百姓北狄来犯,我赵珩誓与城池共存亡!召集城中青壮,发放库房备用兵器,协助巡逻、运送物资、救治伤员!若有趁乱抢劫、散布谣言、煽动恐慌者,立斩不赦!同时,统计城内所有存粮、水井,统一调配!」
「是……是!殿下!」王副将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领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磐石,投入混乱的漩涡,试图稳住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将领们领命而去,脚步声、传令声、甲胄碰撞声在守将府内外响成一片。
赵珩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远处的喧嚣扑面而来。他能听到士兵们奔跑登城的脚步声,民夫被组织起来的嘈杂声,以及铁匠铺里传来的急促打铁声。
这座城,太老了,城墙多年未经大战修葺,守军经此内乱,士气低落,兵力不足……面对兀术五千精锐,胜算渺茫。
但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他想起那张纸条,想起父侯可能身处险境,想起那隐藏在京城深处的“京凤”……苍远城若失,落霞谷门户洞开,“惊蛰”计划便成功了一半,届时龙骧军危矣,京畿危矣!定北侯府,更是首当其冲!
他必须守住!至少,要撑到援军到来,或者……撑到京城那边,因为他的密奏,掀起波澜!
「殿下,」一名亲卫快步走来,低声禀报,「地牢里那个北狄俘虏,吵着要见您。」
赵珩眉头微蹙,这个时候,巴鲁要见他?
「带他过来。」他倒要看看,这条北狄的狼,还想耍什么花样。
片刻后,身上镣铐未除、脸色惨白的巴鲁被两名亲卫押了进来。他手臂上的伤口似乎经过重新包扎,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萎靡,眼神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亢奋。
「胤朝的小世子,」巴鲁咧开嘴,露出带着血丝的牙齿,声音沙哑,「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吗?我们鹰王的大军到了!苍远城,守不住的!」
赵珩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巴鲁似乎有些失望,继续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但我不想看着自己的手臂烂掉……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痛快。」
「说。」赵珩吐出一个字。
「我知道一条密道,」巴鲁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不是周猛府里那条……是更早以前,北狄商人为了走私挖的,直通城外黑风寨后山……知道的人很少,连周猛可能都不知道……」
赵珩心中一动,面色却不变:「条件。」
「给我个痛快!别再折磨我!」巴鲁嘶声道,「然后……城破之时,若你侥幸未死,找到我的尸体……埋了它。我不想被野狗啃食。」
这个要求,出乎意料的简单,甚至带着一丝草原人对待死亡最后的尊严。
赵珩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其中真假。巴鲁的眼神虽然浑浊,但那求死的渴望和对身后事的执念,不像伪装。
「密道入口在哪?」赵珩问。
「在城隍庙,神像底座下面有个机关……」巴鲁快速说道,「但我提醒你,那条密道很窄,一次最多过两人,而且年久失修,能不能走通,看你们的运气。想靠它运兵反击,或者让全城百姓逃跑,是不可能的。」
这更像是一条留给极少数人逃生的绝路。
赵珩沉默片刻,对亲卫挥了挥手:「带他下去,给他个痛快。尸体……暂时收敛。」
「多谢!」巴鲁如释重负,甚至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被亲卫拖了下去。
赵珩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一条未知的密道?是真是假?是巴鲁临死前的善意,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验证。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攻城战。
……
天色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但苍远城的上空却被更浓重的阴云笼罩。
黑压压的北狄骑兵,如同席卷大地的蝗虫,出现在城外辽阔的荒原上。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沉重的马蹄声汇聚成沉闷的雷音,震得城头砖石都在微微颤抖。
兀术的王旗大纛之下,一个身材魁梧、披着黑色狼皮大氅的壮汉,正勒马眺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他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至下颌,眼神凶戾如鹰隼,正是北狄威名赫赫的鹰王——兀术。
「周猛那个废物,果然坏了大事!」兀术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耐烦,「连个城门都看不住,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身边一个穿着胤朝文士袍、面容阴柔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操着流利的胤朝话道:「王爷息怒。周猛暴露,虽打乱了计划,但也证明了‘京凤’娘娘的消息无误,定北侯世子果然来了,而且手段不凡。如今苍远城内人心惶惶,守军战力折损,正是王爷一举拿下此城,打通前往落霞谷通道的大好时机。」
此人乃是兀术麾下的汉人谋士,名叫柳先生,深得兀术信任。
「哼,说得轻巧。」兀术冷哼一声,「赵珩那小子,毕竟是赵磐的儿子,不可小觑。强攻城池,总要付出代价。」
「王爷明鉴。」柳先生躬身道,「正因为他是定北侯世子,生擒或者阵斩他,对胤朝军心的打击,对定北侯府的打击,才是巨大的。更何况,‘京凤’娘娘需要我们将水搅浑,将世子的注意力,甚至朝廷的注意力,牢牢钉在苍远城。只要我们能在此牵制住他们,落霞谷那边……自有娘娘安排。」
兀术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狠厉:「不错!拿下苍远城,活捉赵珩,老子倒要看看,赵磐那老家伙,会不会急得从京城跳出来!传令下去,打造攻城器械,一个时辰后,开始攻城!先给他们来点开胃小菜!」
「是!」
……
城头之上,赵珩披甲执剑,目光沉静地望着城外开始集结、打造简易云梯和撞木的北狄军队。北狄人擅长野战,攻城并非其长项,但仗着人多势众和悍勇,依旧给人巨大的压力。
「弓箭手准备!礌石滚木就位!火油烧滚!」陈锋在城头来回奔走,大声呼喝,稳定军心。
城上的守军,经过最初的慌乱,在赵珩和陈锋的弹压下,也渐渐稳住了阵脚,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知道,此战无关荣耀,只为生存。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在北狄军中响起,如同死神的召唤。
第一批数千北狄步兵,扛着简陋的云梯和盾牌,如同潮水般,向着苍远城墙发起了冲锋!他们发出野性的嚎叫,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他们身后射向城头,进行掩护。
「举盾!隐蔽!」陈锋大吼。
城头守军纷纷举起盾牌,或躲藏在垛口之后。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牌和城砖上,偶尔夹杂着一声惨叫,是有士兵被流矢射中。
「弓箭手,放!」
待北狄人进入射程,陈锋一声令下,城头箭如雨下,冲向城下的北狄兵顿时倒下一片。但更多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向前。
「滚木!礌石!」
巨大的滚木和石块被推下城头,沿着云梯碾压而下,带起一片骨裂筋断的惨嚎。滚烫的火油和金汁(粪便熬煮的毒液)泼洒下去,城下瞬间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焦糊和令人作呕的恶臭。
战争,在这一刻露出了最残酷、最原始的獠牙。
赵珩站在城楼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没有亲自上前搏杀,因为他是指挥官,他的位置在这里。他看到北狄人的攻势虽然凶猛,但缺乏有效的重型攻城器械,一时半会儿难以突破城防。
然而,守军的箭矢和守城物资在飞速消耗,士兵的体力也在急剧下降。这是一场消耗战,看谁能撑到最后。
「告诉王副将,组织民夫,立刻往城头运送箭矢和石块!快!」赵珩对身边的传令兵道。
「是!」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北狄人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进攻,又在城头守军的顽强抵抗下,丢下数百具尸体,潮水般退去。城墙上也是血迹斑斑,伤亡不小。
短暂的喘息之机,士兵们靠着垛口坐下,大口喘着粗气,搬运着伤员,补充着清水和干粮。气氛压抑而悲壮。
赵珩也感到一阵疲惫,但他不敢松懈。他知道,兀术绝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北狄军中推出了十几架简陋的投石车!虽然比不上胤朝军中的精良,但投射石块对城墙和城头守军依然是巨大的威胁。
「隐蔽!找掩体!」陈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焦急。
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墙,有的落在城头,瞬间将躲闪不及的士兵砸成肉泥,有的砸在城墙上,留下深深的凹坑,砖石飞溅。
守军的伤亡开始加剧,士气再次受到打击。
「我们的弩炮呢?瞄准他们的投石车!」赵珩喝道。
苍远城头也有几架老旧的车弩,但射程和精度都有限。弩箭呼啸而出,却大多落空,只有一架运气好,击毁了一架北狄的投石车。
「殿下,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弩炮太少了,打不掉他们的投石车!」陈锋冲到赵珩身边,脸上沾满血污和灰烬。
赵珩眉头紧锁,看着城外不断发射的石块,心念电转。不能任由对方这样轰击下去!
「陈锋,你继续指挥守城!」赵珩猛地站起身,「我带一队人,出城毁掉那些投石车!」
「什么?!」陈锋大惊,「殿下!不可!太危险了!您是主帅,岂能亲身犯险!」
「顾不上那么多了!」赵珩眼神决绝,「不毁掉那些投石车,城墙迟早被轰塌!这是唯一的机会!执行命令!」
他迅速点齐了三百名悍勇敢死的精锐,这些人多是定北侯府的旧部,对侯府忠心耿耿。
「打开西门!随我出击!」赵珩翻身上马,长剑前指。
「殿下!」陈锋还想再劝。
赵珩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而坚定:「守好城!等我回来!」
沉重的西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条缝隙,赵珩一马当先,率领三百死士,如同决堤的洪流,猛然冲向城外那些正在装填石块的北狄投石车!
北狄人显然没料到守军敢在这种情况下出城反击,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保护投石车!拦住他们!」北狄后阵的将领反应过来,大声呼喝。
赵珩一马当先,手中长剑挥舞,如同热刀切油,瞬间劈翻两名冲上来的北狄骑兵。他身后的三百死士也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如同一个锋利的箭头,直插北狄军阵!
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那些投石车!
「放火!烧了它们!」赵珩大吼。
士兵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罐奋力掷向投石车,随即点燃火箭射去!
「轰!」「轰!」
几架投石车瞬间被火焰吞没,操作它们的北狄士兵惨叫着四散奔逃。
「拦住那个胤朝将领!他是赵珩!」有北狄军官认出了赵珩,大声呼喊。
更多的北狄兵围拢过来,箭矢如同泼雨般射向这支孤军深入的队伍。
赵珩挥剑格挡流矢,座下战马却被射中,悲鸣一声将他掀下马背。他就地一滚,长剑横扫,砍断两名北狄步兵的脚踝,随即挺身再战!
三百死士陷入重围,虽然勇猛,但人数劣势太大,不断有人倒下。
「保护殿下!」亲卫们嘶吼着,围成一个圈,将赵珩护在中间,奋力搏杀。
赵珩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另一架还在发射的投石车。
「随我冲!」他再次发出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带头向那架投石车杀去。
每一步都踏着血肉,每一剑都带着决绝。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那架投石车时,一支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射来,直取赵珩咽喉!角度刁钻,速度快得惊人!
赵珩正全力应对前方之敌,察觉时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侧一名亲卫猛地将他推开!
「噗嗤!」
箭矢狠狠贯入那名亲卫的胸膛,他身体一僵,看了赵珩一眼,轰然倒地。
「王柱!」赵珩目眦欲裂。
「殿下……快走……」那名叫做王柱的亲卫,吐出最后几个字,气绝身亡。
赵珩双眼瞬间赤红,怒火与悲痛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猛地转头,看向冷箭射来的方向,只见一个北狄将领正冷笑着收起长弓。
「我杀了你!」赵珩如同疯魔,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名北狄将领冲去!
「保护殿下!」剩余的亲卫见状,也拼命跟上。
然而,他们冲得太深了,周围的北狄兵越来越多,如同铁桶般将他们死死围住。三百死士,此刻已不足百人。
赵珩挥剑的手臂开始酸麻,呼吸如同风箱般粗重。他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敌人,和远处依旧巍峨却仿佛遥不可及的苍远城墙,心头第一次涌上一股绝望。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他力竭,几乎要被数把弯刀同时砍中之际——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混乱的战场上空!
紧接着,北狄军的侧后方,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一面火红色的旗帜,在烟尘中骤然扬起,上面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焰」字!
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凿入了北狄军的侧翼!
这支骑兵装备精良,战术刁钻,尤其擅长骑射,箭无虚发,瞬间将北狄军的阵型搅得大乱!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城头上,一直紧张关注着战局的陈锋,看到那面陌生的「焰」字旗和突如其来的生力军,先是愕然,随即狂喜大吼,「兄弟们!援军到了!杀啊!」
守军士气大振!
而被围在核心的赵珩,也看到了那面旗帜,听到了那陌生的喊杀声。他愣住了,这绝不是他认知中任何一支胤朝的边防军旗号!
是谁?
然而,不管是谁,他们的出现,瞬间缓解了赵珩等人的压力。围攻他们的北狄兵阵脚大乱,不得不分兵去应对侧翼的突袭。
「随我杀出去!」赵珩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吼一声,率领残余的死士,奋力向外冲杀!
里应外合之下,他们终于撕开了一个口子,狼狈不堪地向着城门方向退去。
城头上箭矢如雨,拼命压制追兵,掩护他们撤退。
当赵珩最后一个踉跄着冲回刚刚开启的西门,沉重的城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时,他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门洞墙壁,大口喘息。
「殿下!您没事吧?」陈锋冲下城头,急切地问道。
赵珩摇了摇头,目光却透过门缝,死死盯着城外那支正在与北狄军缠斗的神秘骑兵。
他们是谁?
为何打着从未见过的「焰」字旗?
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
与此同时,张闯带着两百亲卫,快马加鞭,赶到了位于苍远城东南方向的栖霞观。
此观坐落于半山腰,云雾缭绕,松柏掩映,显得清幽出尘。然而,此刻观门紧闭,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寂静。
张闯示意手下包围道观,自己上前叩响门环。
「咚咚咚!」
良久,观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小道童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惊慌:「各位军爷……有何贵干?」
「奉定北侯世子令,特来请云鹤道长前往城中一叙。」张闯按捺住性子,沉声道。
「师……师祖她……她今日不见客……」小道童结结巴巴地说。
「军令如山,由不得她不见!」张闯脸色一沉,「让开!」
他一把推开观门,带兵涌入。道观不大,很快就被搜索了一遍,除了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道姑和道童,并未见到云鹤道人的身影。
「说!云鹤在哪?」张闯抓住一个年长些的道姑,厉声喝问。
那道姑面无人色,颤声道:「师叔……师叔她……昨日傍晚,就说要闭关静修,不许任何人打扰……就在……在后山那个平时修炼的洞府里……」
「带路!」
张闯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押着那道姑,迅速赶往道观后山。
所谓的洞府,其实是一个天然山洞稍加修整而成,洞口被一块巨石从里面堵住。
「云鹤道长!定北侯世子有请,还请出来一见!」张闯在洞外高喊。
洞内毫无回应。
「撞开!」张闯不再犹豫,命令士兵合力撞击巨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巨石被缓缓挪开一条缝隙。一股淡淡的、异样的腥甜气味,从洞内飘出。
张闯心头一紧,率先钻了进去。
洞内光线昏暗,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道袍、身形消瘦的女冠,背对着洞口,盘坐在一个蒲团上,一动不动。
「云鹤道长?」张闯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小心地绕到前面,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云鹤道人面色青黑,七窍留有已然干涸的黑血痕迹,双目圆睁,瞳孔涣散,早已气绝多时!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空的瓷瓶。
服毒自尽!
张闯脸色难看至极。他来晚了!云鹤道人,或者说「京凤」,竟然在他们到来之前,就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后伪装成自杀?
他仔细检查四周,洞内陈设简单,除了蒲团、一个矮几、一个香炉,别无他物。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只剩下灰烬。矮几上,放着一封没有信封的信笺。
张闯拿起信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清秀却决绝的字迹:
「尘缘已了,因果自受。诸般罪孽,皆归吾身。勿累他人。」
这分明是一封认罪书!却又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意图切断所有追查的线索!
「好一个‘诸般罪孽,皆归吾身’!」张闯咬牙,将信笺收起,「带走尸体!回城禀报殿下!」
他知道,世子殿下绝不会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
苍远城,守将府。
赵珩简单处理了身上的轻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凝重却无法抹去。出击虽毁掉了几架投石车,暂缓了北狄的攻势,但三百死士几乎全军覆没,代价惨重。
而城外那支神秘的「焰」字旗骑兵,在与北狄军短暂交锋,搅乱其阵型后,并未恋战,也没有试图与城内联系,而是如同出现时一般诡秘,迅速脱离战场,消失在远方的山林之中,留下满地疑团。
他们是谁?目的何在?是敌是友?
「报——!」张闯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脸色沉重,「殿下!末将无能!那云鹤道人……已在栖霞观后山洞府内,服毒自尽了!」
他双手呈上那封绝笔信。
赵珩接过信,快速扫过那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尸体呢?」他声音低沉。
「已带回,停在偏院。」
赵珩起身,走到偏院,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看着那张青黑扭曲、却依稀能辨出与宫中宸妃有几分相似的容颜,他沉默良久。
自尽?认罪?
太干脆了,干脆得像早就准备好的剧本。
这更像是一种断尾求生,用一种决绝的方式,保护她背后那条真正的大鱼——那个隐藏在京城深处,手眼通天的「京凤」!
所有的线索,似乎到了这里,又被硬生生掐断了。
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北狄大军,城内是人心惶惶的百姓和疲惫的守军,暗处是身份不明、意图难测的神秘骑兵,而通往真相的路上,却布满了迷雾和断崖。
赵珩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阻碍。
父侯,您在京城,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局面?
这盘棋,比他想象得还要大,还要凶险。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无论多么艰难,他必须走下去。为了苍远城,为了父侯,也为了……揪出那个祸乱江山的真正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