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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清明烟雨杏花天,河坊车马自喧阗。

一曲冰弦穿绣户,半枝春色坠心田。

莫愁前路无知己,且看西湖照胆虔。

非是青楼风骨薄,砚池深处月孤悬。

万历七年清明时节,杭州城却似铺开一卷淋漓又驳杂的工笔长图。细雨初歇,天地间浮荡着一层湿漉漉的青灰薄纱,自河坊街蜿蜒铺向烟波深处。沿街酒肆旌旗如林,染着雨水沉甸甸垂下来;商铺叫卖声、算命先生吆喝、小贩清亮的糖炒栗子与桂花甜糕的叫卖、刚在坟前祭扫归来人群的悲切切絮语、夹杂骡车辘辘碾过青石板路的滞重闷响……一股脑儿混合着湿冷土腥气与燃烧纸钱特有的呛人烟味,被这方浸透历史沧桑的街巷囫囵吞下又混合蒸腾。

新科张榜就在三日前。贡院外金榜之下,几家击节欢笑,几人扼腕长叹。而在那摩肩接踵的落寞失意者中,便有书生徐墨言。

他裹一身浆洗得泛白褪色的旧青衫,臂弯夹着两册翻毛破卷的经史集注,身影在喧闹人流里异常单薄。布履无声蹭过尚存水渍的石板路,步履沉缓仿佛拖拽着铅链。街边不时有人谈及放榜,那些“今科赵翰林侄子高中”、“钱塘王公子文采斐然”的断续声音灌入耳廓,字字如针刺骨,直扎得心脏钝痛紧缩起来。数度青灯寒卷,拼尽心血研磨枯笔,终究徒劳地描画一番虚无泡影,甚至没能换来半句“可补”、“候缺”的慰籍,仅换得故园寄来的单薄几文铜钱,以及父亲日渐失望的严厉呵斥。

正行得气闷,忽有异响自身后高处传来——

一缕清泠之韵骤然穿透这层层叠叠的市声喧嚣,宛如一滴水银坠入浓稠墨池,周遭混沌嗡响顿时被这锋利清音逼退几分。徐墨言心头一凛,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此声非筝非笛,乃是拨弄丝弦之响!音韵铮铮切切,初如寒涧咽冰流,凛冽清透;渐次转为珠玉漫洒琉璃盘,跳跃活泼……他循声茫然抬头望去。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屋顶,投向街东畔一座精巧玲珑的红粉彩楼——凝香阁。楼高三层,彩绘窗棂,檐牙飞翘,悬着数盏描金芙蓉绢纱灯笼,在欲散未散的湿雾里晕出几点朦胧暧昧的红光。而丝弦声,正是从二层轩窗内飘落。

那雕花木窗恰巧半开,窗内微暗,窗外斜斜伸出一枝初绽的绯红桃花,疏影横斜。花影旁,倚着一抹素影。

只见一女子凭窗而坐,怀抱琵琶半遮面。穿得甚素,浅藕色春衫薄如雾。乌发松松绾个慵懒髻,仅斜插一支莹润光洁的素银簪子,再无半点金玉钗环累赘。柳眉笼向远方烟雨西湖,目光清澈沉静,透出一种与身后彩楼脂粉气格格不入的冷然清气,宛如墨色深渊里悄然燃起的一豆纯粹净火。风忽起,几片被雨打湿的嫣红花瓣悠悠飘落,其中一枚恰好跌在她的鬓边,她却凝神不为所动。指尖挑抹扫拂,琵琶声清绝如玉碎冰裂,却又奇异地抚平了徐墨言心中块垒郁结,在喧嚣人间硬生生隔出一方只有花影与水波的灵台净土。

刹那间,徐墨言仿佛坠入云端,只听得自己胸口里那颗心沉沉狂跳起来,盖过了整条河坊街所有的鼓噪。天地失色,唯有那半窗桃花、一抹素影与耳畔流水般的琵琶吟唱,凝成一把奇妙的锁钥,“嗒”的一声轻响,扣开了他长久幽闭重门的心田。

他僵立在街心,忘记了行路。直到身旁一挑夫担子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臂弯才陡然惊醒,脸上莫名飞上一阵火烧似的滚烫。慌忙侧身让过行人,再抬首望去,那扇窗已悄然合拢,绯桃枝在微风里兀自摇曳,空留一阵若有似无的琵琶余韵,袅袅萦绕在湿冷的空气中。徐墨言顿觉周遭繁华喧嚣倏然远遁,如退潮沙滩般寂寥空旷。一股奇异的力道牵引着他的双脚,竟不由自主朝着凝香阁走去。走到紧闭的正门前,两名浓妆艳抹的妇人斜倚门框,眼风如钩,上下打量着这穷酸书生。他心头一惊,仿佛从短暂的迷梦中被冷水泼醒,仓惶掉头疾行逃离,一颗心犹自“咚咚”激跳不休。

夜渐深沉,西湖岸畔贡院旁一小客栈简陋客房中,一灯如豆。

窗外是沉静的西湖水光,远处孤山塔影默然伫立着,几颗黯淡寒星被阴湿雨雾揉碎,几乎无力透出微光。

徐墨言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偶尔几声更锣,都敲得他心头震颤。闭上眼,河坊街喧闹退去,唯有凝香阁外那半扇花窗分外清晰。女子临窗拨弦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复定格、浮现,其神清骨秀仿佛是从古画轴中走出的孤冷神仙人物。

“凝香阁……”他心中默念三字。这名字对他虽陌生至极,却知晓那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风月歌场。窗内素衣的身影却无半分俗艳尘垢之气——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神韵,真的能属于那座金雕玉砌的楼台深处?

“咚咚咚——!”

急促敲门声忽然在午夜死寂中断裂。是同住客栈的王秀才,也是今科一同落榜的同乡。他半醒半醉趿拉着鞋子挤进门来,手里居然还提着个油纸包,散发着温热熟肉香气,不由分说打开摊开在唯一矮几上:“墨言,来来来!睡什么睡?金榜虽未题名,可这五脏庙该祭还是要祭!”

王秀才灌了口冷酒,面泛红光,口齿不清地絮叨:“何必钻那牛角尖?放榜之日已过,当及时行乐方不负青春!走走走,明儿带你去个好耍之处开开眼!”他忽地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凑近徐墨言耳边,“凝香阁!阁里最近新来位妙人儿云卿姑娘,那可是卖艺不卖身清倌人!抚得一手好琴,填词作赋堪比闺阁才媛!前几日工部主事李大人特意携了幅前朝古画请她赏鉴,她点评得字字珠玑,李大人听罢捋须大笑,连呼她胜过翰林院一半老朽腐儒!”

云卿!

徐墨言心头轰然巨震,耳中嗡嗡作响。凝香阁花窗内那素影原来名唤云卿!工部主事尚能如此称赞她书画造诣……“云卿…书画皆精?”他喃喃问道。

王秀才拍腿道:“何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听闻她每日必要写几篇小楷或行草才罢休。阁中多少商贾豪客欲求她一纸墨宝而不能得,更勿论攀交情之人如过江之鲫。这位云姑娘啊,心气极高,只接待些许她看得上眼的雅士清谈,寻常金银俗物根本难入她法眼!若非我今科举人一个相熟是阁中熟客,怕都没机会引见你进去呢!”

王秀才的絮叨仍在耳畔嗡嗡搅动,而徐墨言心思已如孤舟离岸,悄然划向烟雨弥漫的西湖深处去了。眼前桌上肉食酒气越发刺鼻惹厌,最终连推带搡把喝得酩酊大醉的王秀才捧出了房门。门闩落下,客栈内外蓦地沉入一种空旷深广的寂静,唯有王秀才含糊嘟囔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

徐墨言独自立于窗边。楼下是沉寂夜巷,遥望远处湖边一两点夜泊渔火,在墨色水面摇曳孤光。窗外湿冷雾气悄悄弥漫上来,如冰纱裹住了身躯。白日里那扇花窗、素衣身影、清泠琵琶声又不可阻挡涌入脑海。他伸手入袖袋,摸出一个破旧小布囊,倒出其中仅存的几枚铜钱——父亲千里外托人捎来的“盘缠”,捏在手心硌得皮肤生疼。囊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冰凉粗糙。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眸中最后那点挣扎的浑浊终于沉淀下去,仿佛澄清了湖水中悬浮的泥沙。

“只求近观其挥毫风采,片刻即回,片刻即回。”他对着沉沉湖岸默念誓言。

翌日申时,凝香阁门首悬着的鎏金铜钩红纱灯才初初点亮。徐墨言换了唯一一件稍见体面的竹青布袍,深吸几口气才踏入门槛。脚步刚入厅堂,顿觉一股腻人暖香浓烈袭来——那是花粉、香饼、烈酒、女人胭脂水粉被人体热气一烘后混合出的奢靡味道,黏腻又霸道。

大厅异常宽敞喧沸,天花悬下五彩琉璃串灯,流光溢彩。各处华毯铺地矮几之上,衣衫鲜艳的客人们拥着浓妆女子,放肆说笑,杯盘狼藉。琵琶弦索歌喉柔腻挑逗之音交相唱和着,混着粗俗喧闹笑声直刺得徐墨言头皮阵阵发紧。眼前浮光掠影间,仿佛皆是浓得化不开的油彩,看得他眼也涩了,心也惶乱了。

所幸昨日王秀才那位相熟李客商早已等候。李客商四十出头,体态肥硕,身穿宝蓝湖绸直身夹袍滚亮闪闪金丝绲边,十指戴满硕大宝石戒指,一见徐墨言和王秀才前来便哈哈大笑:“两位才俊,可算盼到!云卿姑娘那儿刚刚送走上一拨贵客,巧得很!”

有李客商在前引路,三人绕开人声鼎沸的主厅,沿一道雕花紫檀屏风后青石小径穿行片刻,喧哗声骤然被过滤掉大半,周遭景物亦渐渐脱去浮华喧嚣之气。眼前几簇清雅娟秀的细竹婆娑摇曳,半掩着一扇紧闭的素漆月亮门洞。两名垂髫素衣小婢立在门首两侧,微微屈膝行礼,娴静而并不言语。

“三位贵客请进,姑娘久候了。”其中一位轻声开口。李客商此时也敛了满身财气,整了整袍服一角才轻轻推开门扉。

门无声开处,徐墨言顿觉清风扑面!

门外与门内竟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

这处小小精舍并无珠帘垂幔,内中陈设清爽雅淡。一扇明净宽阔雕花木槅心纸窗外,正能眺望空明浩渺的西湖一角。窗下置一张宽大光素长案,其上笔墨纸砚井然。屋当中设一素面矮几,两只蒲团并列置放。墙角一只素净白瓷瓶内疏落斜插几支素白辛夷,花枝峭拔,清淡芬芳静静散逸,悄然滤去此间最后一丝外界飘来的脂粉俗尘之气。徐墨言恍惚间有种错觉——这里仿佛不是凝香阁,而是西湖深处哪位高士的水边书斋!

女子端坐蒲团之上,闻声缓缓抬起眼眸。正是昨日花窗内所见素衣!今日依旧素雅,只换了件雨过天青色薄绢斜襟衫子,衬得肌肤如玉。乌发松松挽起,仅斜簪一枚细巧润泽的青玉小簪。见她目光先是礼节性掠过阔绰李客商和熟客王秀才,最终停留在徐墨言这个陌生面孔上。刹那间,徐墨言只觉得那双清冷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之色——似意外这般场合竟有陌生布衣书生进来。可她眼神很快便恢复成一片澄澈沉静湖泊,只微微颔首示意,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众人依礼跪坐蒲团。李客商堆起笑容熟络道:“云卿姑娘,几日不见,风姿愈发清雅脱俗!这位徐公子乃是王贤弟好友,亦是杭州府里有名才俊,文章锦绣,一直渴慕姑娘琴棋雅艺,特央求我引荐一见!”

王秀才也连忙附和:“是极是极!云卿姑娘乃天上谪仙,徐兄也是雅量高致……”

徐墨言心口咚咚如擂鼓,双颊生烫,忙起身深深一揖,结结巴巴道:“久……久仰姑娘盛名……徐墨言……拜见。”话语滞涩粗笨得让自己亦觉羞愧难当,额头沁出细细汗珠来,脊背僵直,连呼吸都莫名吃力。

云卿眼波在徐墨言局促身形与脸上微微一顿。她并未答话,只对小婢略一示意。两个小婢立时捧上茶盏。上好的雨前龙井,汤色清澈碧透,幽香轻扬。云卿纤纤素手亲自捧盏,唇角那抹浅浅弧度未变,声音柔和舒缓:“李老爷谬赞了。区区贱名,竟烦劳徐公子贵步踏此尘土之地,实不敢当。”

此语入耳,徐墨言愈发窘迫不堪,低头捧着茶杯几乎无地自容——这哪里是寻常青楼应酬之语?分明含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疏离与自嘲!他张口欲辩白几句,却发觉喉咙干涩僵硬,更不知说些什么得体。

李客商人精似地察觉场中一丝微妙冷滞,立刻哈哈一笑岔开话题:“哎!我等今日就是奔着姑娘妙技而来!久闻姑娘笔下字迹最是清挺秀雅,近日我得了一柄上佳素纸檀香折扇,还请姑娘移玉手,留几个字儿,叫我好生攀附一回风雅!”

檀香折扇被恭敬奉上矮几。扇面洁白匀净,果然上好。小婢已极其利落地于书案上铺开一张素白宣纸。紫檀木小笔山上一支笔尖微湿的小楷狼毫正静静安躺着。又有小婢自锦匣捧出一砚,轻放在案头光线最明晰处。

徐墨言目光不由自主被那方砚吸引过去——

好砚!

砚身并不硕大,体态略浑圆端正,色如晴日天空下新雨洗过的远山青晕,青中隐隐泛透出一抹温润冷凝的深沉紫意。砚面石肌细密平滑如婴儿肌理。最为难得处,是那墨池略深,打磨得几无半点棱角痕,其光滑可鉴人影,仿佛天生与柔润之水亲近无间。此刻斜阳一抹余光恰好投入室内,那墨池底部幽深处,竟将窗外西湖水光天光一起聚拢收束映照出来,宛若一轮小小皎月沉潜于墨池深处,光华隐透,清幽绝俗!分明是端溪坑口所出顶级水岩精工细作打磨而成,千金难觅。

云卿款步移至案前,执起那支狼毫小楷。李客商等亦都肃然起敬围拢观摩过来。

徐墨言只见那支小巧的笔杆在她素白如玉、纤瘦指节间一转,笔尖吸饱了墨汁,竟似有了生命灵机,在那素白扇面上轻盈跳动起来——

她写得极快,笔锋却无半分轻滑潦草。点似青莲露坠池水,撇捺如风中瘦竹摇曳枝节,转折提按处筋劲沉着凝练,宛如山岳磐石般稳然峭立。疏密间架天然妙成,气韵如溪流跌宕穿行于林间幽谷。徐墨言自己亦写得一手好字,深知其中功夫深浅。眼前这女子腕底风骨精神,竟是不掺丝毫俗媚、清奇挺拔如临风修竹!绝非那些流连青楼女子们只为媚客取巧而摹仿的轻浮体态。这般字,需得骨子里也浸润了诗书清气才写得出来!

墨迹鲜亮湿润,是四个字迹端然清秀行书小字——“守拙抱璞”。

守拙抱璞!四字如针,徐墨言心头猛然一刺,他倏地抬头望向案旁女子。只见云卿神色依旧恬淡无波,仿佛腕底抒写的不是自家心声,而只是随意誊抄一句清浅诗文。守拙抱璞……身处这浓金艳粉、衣香鬓影之地,怀抱一块未加雕琢的天然璞玉?何等沉静孤傲,又暗藏何等辛酸!这四字似一把尖锥,猝然刺透徐墨言心底一层薄薄自矜外壳,窥见那深处共通的几分寒凉底色——他亦是那不肯合于流俗的愚钝书生,他亦是那不愿雕琢媚世却又不合时宜的“拙璞”!

正心中激荡着,只听身边李客商抚掌赞不绝口:“好字!果然是好字!清俊挺拔如竹!好一句‘守拙抱璞’,更见姑娘胸襟志向非凡!”他话音一转,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直切要害,“不知姑娘可有意售此字?李某愿重金求之,置于我杭城铺面上,好显文气!”

云卿搁下笔,眼帘微垂,唇角清浅笑意纹丝不动:“承李老爷抬爱。不过区区练手涂鸦,不堪入方家法眼。更兼写在扇上之物,只合随身小玩,若张挂于店铺市井之间,怕折了纸扇本身的雅趣,也污了贵号清名。李老爷还是请收好此扇吧。”声音轻柔婉转字字句句却分明疏冷得犹如深秋初冬清晨沾衣拂面之霜气,带着不可转圜的拒绝意味。

李客商一愣,脸上笑容微僵,显然未曾料到这般干脆利落拒绝,面上显出几分尴尬来。就在这微妙冷滞当口,一个清脆女声突兀地闯入精舍:

“哎哟喂,我的好姑娘!你今日身子原就有些不适,怎不多歇歇精神?还劳烦写什么劳什子字画给客官瞧?快快快,听妈妈一句劝,先回后头喝碗参汤暖身子是正经!” 只见一名头戴赤金点翠花簪、满脸脂粉浓得能掉粉渣的老鸨脚步生风似的疾步而入,堆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挤满讨好笑容,一面假意嗔怪云卿,一面眼神如钩子般在李客商、王秀才和徐墨言身上极快一扫,尤其落在那案头纸笔砚台位置。她口中对着云卿念叨,整个身躯却不着痕迹地挤开徐墨言,硬生生横隔在书案与徐墨言之间,遮挡严严实实。

徐墨言被老鸨身上一阵浓烈刺鼻香气冲得头脑发昏。

“吴妈妈好意,云卿心领了。”云卿淡淡开口,将方才那张用来试笔的素宣纸顺手叠起一角压在砚台下,神情自若,“李老爷一番盛情,我总不好怠慢。字已题毕并无大碍。请李老爷、王公子、徐公子安坐稍待,容云卿暂离片刻。”说完对着三人浅浅屈膝一礼,再不看老鸨一眼,竟自带着小婢从容步出月亮门而去。老鸨脸上笑容凝固须臾,继而笑得更加谄媚:“瞧瞧,姑娘到底乏了!三位贵客担待则个!老身亲自奉茶侍候!” 说罢,老鸨利落地将矮几上盛放点心的青花瓷盘撤了,换上两只缠丝玛瑙镶金大盏,殷勤执壶为李客商斟酒满上,身子扭动挪移间,如同戏台上泼彩油布般密不透风遮住那边书案。

徐墨言心口憋闷仿佛被无形气塞紧堵住。云卿身影已在门外消失,眼前唯有老鸨涂得血红的嘴唇不断开合絮叨着。他茫然坐下,指尖无意触碰到冰冷杯壁,耳中唯余嘈杂嗡嗡声响搅扰。目光空洞漫无目的掠过室内陈设,掠过那案上被老鸨身躯挡住的文房——赫然落在砚池底部!

方才试笔那张写着墨痕的白宣纸一角,此刻仍然被压在紫青色端溪砚台之下。斜阳不知何时偏移,正好透过云卿离去的月亮门洞照入精舍,一丝金色流光不偏不倚,轻轻舔舐在砚池那泓温润水面上。墨池底部那片小小圆圆的“月影”被这光芒一激,竟变得异常明亮清晰,清冽光芒几乎要穿透厚重青紫石色喷涌而出!而更为奇绝处,是墨池边沿下方镌刻着的两行极小却峭拔飞动的行书细字!其字细如蚊脚却神完气足,字迹在石上深深扎下了根: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何人不识君。

徐墨言如遭雷击!

他死死盯住那方承载着两句沉甸甸诗句的小小端砚。砚台边缘微微凹陷,被摩挲得光滑圆润,显出年深日久温润使用痕迹。这砚……莫非曾是云卿心爱旧物?这两句诗……写给谁?赠给谁?又激励谁?它曾摆在谁的书案上,伴随多少个秉烛苦读的寒夜?其主人如今又飘零何方?

他再无法移开视线。那墨池底下映现的明月,似乎也深深沉进他的心底深处。耳畔老鸨喋喋不休之声,李客商与王秀才推杯换盏笑语,甚至窗外飘渺的西湖波声,一时间俱被阻隔在这方静默端砚的界碑之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他一遍遍无声默诵着,心中郁结许久的酸涩苦楚、对前程的茫然彷徨,竟如晨雾遇见朝阳般悄然散去几分。两行诗句带着端砚石胎特有的沉毅厚重感,渐渐压上他颤抖的指尖。

待云卿再回精舍,清幽素影甫一入室,徐墨言便猛然抬头望向她——不期然间与云卿澄澈目光碰个正着!二人视线在静谧黄昏光线中倏地一触即分。刹那间,仿佛有极轻微电流穿过空气。

云卿眸光似平静古井乍起微波,随即如常移开,似从未流露分毫异样波澜。她目光如风般轻轻拂过徐墨言脸庞,最后落向被微光浸润着的那方砚池深处两行诗句上。眼神极轻极快地一荡,如蜻蜓点水倏忽掠过深潭,旋即归于澄澈宁静。

此时一缕斜阳光芒由高窗外悄然探进,恰好如金纱般轻柔笼住云卿半副身形。那支素银小簪斜倚鬓间,此刻竟于浓稠暮色中也散发出淡淡清辉般光亮,一时之间……竟似比窗外西湖倒映的天光月色还要澄澈纯净几分。

窗外,一轮初升满月悄然跃出西湖水面,银辉泼洒,整座杭州古城仿佛沉入琉璃世界。万瓦粼粼如霜铺展,西湖水波被月色染作巨大光润素练轻柔起伏荡漾着。

徐墨言恍恍惚惚随李、王二人出了凝香阁,脚下青石街道也被这皎洁水月光芒漂洗得通体透明。

耳边王秀才意犹未尽地絮叨着:“啧啧啧!云卿姑娘当真是奇女子……那字写得……啧啧……”

徐墨言默然而行,却似未闻周遭人语。他怀中紧贴着肌肤处藏着一样冰凉物件——步出凝香阁月亮门前最后一刻,不知如何心念驱使,他趁旁人不备,匆匆伸手拾起云卿压在砚下那张试笔废稿小心纳入袖中。

行至断桥畔人流稀落疏影横斜处,他忍不住取出那张折叠的纸页。展开来,几行墨痕清晰映入眼帘——正是云卿起笔试墨、无意写下的几行小字:

花落幽窗砚池清,

浮生暂寄此心明。

何须金谷争颜色?

且看湖山与月平。

字迹清癯劲秀,筋骨内蕴,分明流露出书写者落笔时那一腔幽独情思!纸被墨浸润处微微皱起,有砚底轮廓依稀压痕尚在。月光下,那些墨痕竟也幽幽地折射出冷润光彩,恍然与那方端溪砚池沉底的“明月”同辉交映,字句间独对西湖月光的旷达胸怀呼之欲出。

徐墨言手指冰凉指尖拂过墨字凹陷处,目光穿透纸背,恍然见云卿秉烛临窗挥毫之姿。此刻天上明月光落湖底,湖底沉月映照此身,竟真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前路茫茫无际,可砚池内那句古老劝慰却似有温热: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何人不识君。

西湖月光穿透单薄纸页,无声照亮了书生紧握墨痕的指尖,也照亮他眼底重新燃起的一点墨火。前方黑沉沉的夜路,忽然被这清澈月色濯洗出一条微光闪烁的未知坦途来。

欲知云卿何有此惊世墨宝,徐生又将探得何等前缘旧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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