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潭的秋来得静。
山风卷着桂香掠过潭边,吹得芦苇沙沙响。水面浮着半片残荷,叶尖垂着颗水珠,坠下去时惊起一圈涟漪,倒映着天上的云——那云像被揉皱的棉絮,边缘泛着暗紫,是暴雨将临的征兆。
阿鸾站在潭边,裙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一截银白的绒毛。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桂花瓣,指腹轻轻摩挲着花瓣上的脉络,忽然轻声道:“周砚,你闻见雷味了吗?”
周砚正弯腰捡潭边的碎石,闻言抬头。
阿鸾的发间别着那支青玉簪,簪头的并蒂桂在风里晃,坠下的红绳扫过她的锁骨。她的耳尖红得像被桂花瓣染过,眼尾却微微下垂,带着点不安:“前世……墨渊哥哥挡雷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周砚的手顿了顿。
他记得。前世阿鸾的记忆碎片里,黄龙潭的雷雨来得极猛。他为了替她挡雷劫,用本命鳞护着心脉,可雷光还是劈中了他的后背。阿鸾跪在潭边,哭着拽他的衣袖,说:“墨渊哥哥,我不要你当什么真仙,我只要你好好的……”
“阿鸾。”他转身,将捡来的碎石递给她——那是从潭底捞起的,表面泛着青黑色的鳞纹,和两人拼合的暗红鳞片纹路如出一辙。
阿鸾接过碎石,指尖刚碰到,忽然浑身一震。
她的狐尾从裙角窜了出来。
银白的绒毛在风里炸开,像团蓬松的云。最顶端的那根尾羽上,还沾着半片桂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阿鸾僵在原地,耳尖瞬间红透:“周砚……”
周砚望着她的狐尾,喉结动了动。
他早该想到的。前世墨渊为阿鸾挡雷时,她的狐尾曾缠住他的手腕;六十年前苏念哭着喊“墨渊哥哥”时,她的狐尾曾悄悄裹住他的手指;就连昨夜他在梦中,也看见雪白的狐尾扫过阿鸾的发梢。
可当这尾巴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别怕。”他轻声道,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尾尖,“我在。”
阿鸾的尾巴颤了颤,慢慢蜷缩起来,却仍有一截露在外面。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声音发颤:“我……我控制不住。每次想起前世,想起雷劫……它就自己跑出来了。”
周砚想起昨夜整理的旧资料——桂香镇的老人常说,黄龙潭边有“白影”,像只狐狸,总在雷雨天出现。他望着阿鸾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那正好,我帮你收着。”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裹住她的尾巴:“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
阿鸾的尾巴在外套里动了动,像只被顺毛的猫。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周砚,你……”
“我是墨渊。”周砚打断她,声音轻得像落在桂花瓣上的晨露,“我是阿鸾的墨渊。”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桂树沙沙响。潭面上方的云层翻涌,雷声隐隐传来。阿鸾的狐尾在外套里蜷得更紧了,她拽了拽周砚的衣袖:“我们……我们走吧?”
“不。”周砚摇头,目光落在潭边的青石板上——那里有块暗红的痕迹,是他前世用鳞片护心脉时,血溅在石头上的印记。“我要陪你面对。”
雷声更近了。
阿鸾的尾巴在外套里轻轻发抖,她望着周砚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墨渊说的话:“阿鸾,别怕。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顶着。”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后背:“周砚,我好怕。”
“不怕。”周砚反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有我在。”
雷声响起的刹那,阿鸾的狐尾突然完全显露出来。九条银白的尾巴在风里舒展,像九朵绽放的云,每根尾羽上都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妖仙的标志。
周砚望着她的九条尾巴,喉结动了动:“原来……你真的是九尾狐。”
“嗯。”阿鸾的声音闷在他怀里,“我怕你嫌我。”
“傻。”周砚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等了你三世,等的正是你这条尾巴。”
雷光劈下的瞬间,两人的影子在水面上交叠。阿鸾的九条尾巴轻轻缠住周砚的手腕,像前世那样。周砚望着她眼尾的泪痣,突然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有只雪白的狐狸,叼着他的本命鳞,歪头笑:“墨渊哥哥,等我雕好簪子,你便再也不许嫌我烦。”
“阿鸾。”他轻声说,“这一次,换我替你挡雷。”
阿鸾的尾巴猛地收紧,将他圈得更紧。她望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笑了:“好。”
雷光劈在水面上的刹那,两人的手紧紧交握。桂香裹着雷味漫过来,熏得人眼眶发酸。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两个扎双髻的小丫头追着桂花瓣跑过,发间的银铃叮铃作响。阿鸾望着窗外,忽然轻声道:“周砚,我们去妖仙台吧。”
“好。”周砚应道,“等你狐尾收了,我们就去。”
阿鸾却摇头,尾巴在外套里动了动:“不用收。”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泛着星河般的光,“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九尾狐阿鸾,是墨渊的阿鸾。”
周砚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青玉簪,望着她身后舒展的九条银尾,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道:“好。”
风卷着桂香掠过两人的影子,潭面上的雷光渐渐消散。阿鸾的九条尾巴慢慢蜷缩起来,重新藏进外套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碎石,忽然笑了:“周砚,你看。”
碎石表面的鳞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红光——和两人拼合的暗红鳞片,一模一样。
“这是……”
“前世的鳞片。”周砚接过碎石,“它在黄龙潭底等了我们三世。”
阿鸾的尾巴轻轻晃了晃,缠住他的手腕:“那第四世……”
“第四世,我们一起收着它。”周砚望着她眼底的星光,轻声道,“一起走到妖仙台。”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旧电视、旧冰箱——换桂花香包嘞!”
阿鸾笑着拽住周砚的衣袖:“走,我带你去看妖仙台的画像。”
周砚任由她拉着走,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青玉簪上,忽然想起昨夜的梦——
梦里有只雪白的狐狸,叼着他的本命鳞,歪头笑:“墨渊哥哥,等我雕好簪子,你便再也不许嫌我烦。”
“阿鸾……”他低声呢喃,“这一次,我不会再松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