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冷的雨水敲打在金属外壳上,发出单调而密集的嗒嗒声。沈翊(他必须习惯这个称呼,哪怕是对着一具机械躯壳)行走在泥泞的废土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液压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关节处细微的摩擦声。这具“扞卫者”机体显然不是为长途跋涉设计的,沉重的身躯在松软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能量消耗比他预想的要快。
他的“视野”依旧是那个低分辨率、不时闪烁的灰白画面,但经过短暂的“磨合”,他已经能勉强过滤掉大部分冗余的故障数据,将传感器反馈的信息整合成一副相对连贯的周围环境三维构图。雨水在金属表面汇成细流,荒草在风中摇曳的轨迹,甚至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都以一种冰冷而精确的数据流形式,呈现在他的意识中。
这是一种奇异的体验,失去了血肉之躯的温热和五感的丰富,却获得了一种近乎绝对的、不受情绪干扰的客观感知。他能“看”到罗锋肌肉纤维在行走中的细微张力变化,能“听”到安雅心跳频率因疲惫而略微加快,甚至能通过地面震动分析出几公里外有大型生物活动的迹象。
但这种“绝对理智”的背后,是情感信号的严重衰减。他看到安雅不小心滑倒,罗锋立刻伸手扶住她,两人相视时眼中闪过的关切和依赖。他的意识能够理解这是“同伴互助”,但本该涌起的温暖或担忧,却只是触发了逻辑库中一条冰冷的记录:【单位A稳定性下降,单位b实施物理辅助,团队协作效率维持。】
他成了一台拥有沈翊记忆的、高度理性的观测机器。这感觉,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还能坚持吗?”罗锋的声音从前传来,打断了沈翊的“数据沉思”。猎人放慢了脚步,与沈翊的机械躯体并肩而行,目光扫过他关节处因之前战斗和长途跋涉而产生的新的磨损痕迹。罗锋的态度依旧复杂,但至少不再带有明显的敌意,更多的是对一件重要但不可靠的“装备”的审视。
沈翊尝试让电子合成音听起来更“自然”一些,但结果只是音调略微平稳:“能源……剩余……41%。结构……完整性……78%。可……继续。”他抬起一只机械臂,指向左前方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山谷,“根据……‘幽灵’留言……碎片分析……‘沉默钟楼’……信号特征……与那片……谷地……能谱……扰动……吻合度……67%。”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提供的价值——一台人形超级计算机和活体探测器。
安雅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看着探测器上沈翊指出的那个方向,眉头紧锁:“能量扰动很强烈,而且波段异常混乱,不像自然现象,也不像大型聚落……倒像是某种……持续的能量泄漏或者……空间不稳定区域。‘愚者’会待在那种地方?”
“越是危险的地方,有时越安全。”罗锋沉声道,猎人的本能让他对未知区域充满警惕,但也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大的机会,“而且,‘幽灵’不会无的放矢。”
三人(或者说,两人一机)不再多言,调整方向,朝着那片迷雾山谷前进。路途愈发艰难,怪石嶙峋,变异植物张牙舞爪,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某种腐败的甜腻气息。沈翊的机械身躯成了开路的利器,沉重的金属足肢可以踏碎挡路的灌木,力量强大的机械臂可以推开巨石。但相应的,巨大的动静也更容易吸引废土上的掠食者。
一只潜伏在岩缝中的、体型堪比越野车的辐射蝎子猛然发动袭击,淬毒的尾针直刺罗锋后心!沈翊的传感器提前零点几秒捕捉到了攻击轨迹,他的反应速度远超人类极限,机械臂后发先至,精准地抓住了蝎尾,巨大的握力瞬间将坚硬的甲壳捏得咯吱作响!另一只机械臂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蝎子相对脆弱的头部!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沈翊的右臂关节也在这次爆发中传来了过载警告。他沉默地甩掉机械手上沾染的恶心粘液,继续前进,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罗锋看着沈翊的背影,眼神中的审视又少了一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安雅则悄悄记录下沈翊战斗时的数据,试图分析这具机械躯体的性能和极限。
随着深入山谷,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降至不足十米。诡异的低语声开始出现在三人的感知边缘,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干扰。安雅的探测器屏幕开始出现大量雪花噪点,罗锋也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烦躁和心悸。
唯有沈翊,他的机械之躯似乎对这种精神干扰有极高的抗性。他的传感器捕捉到了一种有规律的、如同心跳般搏动的特殊能量场,源头就在山谷的最深处。
“干扰源……已定位。”沈翊停下脚步,灰白的“视野”穿透浓雾,锁定前方一座若隐若现的、歪斜的黑色巨影轮廓。那似乎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风格古老的钟楼,但它的结构扭曲得不自然,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过。钟楼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着的暗色苔藓,不断散发出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沉默钟楼……”安雅喃喃道,脸上没有找到目标的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这地方给人的感觉,比废墟更加死寂,比战场更加不祥。
罗锋握紧了骨刃,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到了。”
而沈翊的核心处理器,却接收到了一段来自这具机体深处、某个未被完全格式化的记忆碎片产生的微弱信号,那信号指向钟楼底部,并伴随着一个不断重复的、断断续续的词语:
“……实……验……体……逃……离……”
钟楼之下,隐藏的不仅仅是“愚者”,似乎还有这具机械躯壳原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