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鸦跪在阵台中央,十指蜷缩,指尖微微抽搐。他看不见,却能“听”到那容器雏形内部银雾翻涌的声响,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天灵盖,一寸寸搅动神魂。他抬手,照例敲了三下阵眼——咚、咚、咚——可第三下刚落,指节一颤,阵纹应声崩裂,银光如蛇窜出,又被他强行压回地缝。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败了。
方浩走过来的时候,脚下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手里捏着一本边缘焦黑的破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半片烤焦的猫毛——那是黑焱上次打翻烧烤架时留下的“纪念”。他把本子塞进墨鸦手里,少年一愣,掌心触到那粗糙的纸页,竟觉得烫。
“你敲三下防手滑,我写三笔防天机反噬。”方浩蹲下身,声音轻得像在说今日坊市白菜涨价,“咱俩都怕漏,可漏了也得接着补。”
墨鸦没说话,只是把本子攥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这本子上记的全是些歪七扭八的符文草稿,有些甚至像菜市场记账,可偏偏每次他布阵卡壳,翻到某一页,总能莫名其妙地顺下去。
方浩忽然一抖袖子,哗啦一声,抖出一件五彩斑斓的袍子,往墨鸦肩上一披。
少年浑身一僵。
那袍子红绿撞色,黄紫乱飞,袖口还缝了串铃铛,走两步能晃出半条街的喧闹。他曾见过宗主穿着它在宗门大比上表演“杂耍引雷术”,结果真把雷劫引下来了,劈歪了楚轻狂的发型,还顺带烤熟了后山三亩灵稻。
“宗主……这是?”
“收租专用。”方浩叉腰,“你这布阵跟上坟似的,死气沉沉,缺个乐子。笑不出来也行,当我是来催债的,至少精神点。”
墨鸦没笑,可那袍子一披上,肩头一沉,心里那根绷到快断的弦,竟莫名松了半寸。他盲眼虽不能视物,却忽然“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神识。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符文,在他脑海中竟随着袍子的晃动,轻轻摇摆起来,像风中招展的布幡,带着一丝滑稽的弧度。
他怔住了。
方浩没再说话,退到一旁,顺手从鼎边捡了块碎炭,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嘴里哼起一段不知名的小调,调子荒腔走板,像是菜贩子吆喝剩菜打折。
墨鸦深吸一口气,把那本锅底笔记翻到背面。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面,炭灰簌簌落下,在笔记背面留下三道螺旋嵌套的双环纹路——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将笔记覆在阵眼上,掌心贴纸,忽然觉得那些炭笔痕迹在发烫,像是回应他方才敲下的三声节奏。
他闭了闭眼。
然后,猛地抬手,从那滑稽戏服上撕下一角,布片五彩斑斓,他用它裹住右手三指,深吸一口气,重重敲下——
咚、咚、咚。
三声落,阵台裂纹中浮出银光,顺着布片渗入指尖,竟不伤人,反而像温水般顺着经脉游走。他借势将《界海经》一页残页压入阵心,口中默诵经文,双手在空中划动,轨迹不再死板僵硬,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弧度,像是……笑出来的纹路。
阵纹开始重组。
九重环阵自地底浮现,层层嵌套,核心处一道螺旋纹路缓缓成型,纹路弯曲如嘴角上扬,外圈则刻满他自创的符文,竟将方才那股躁动的“情绪波动”化作了导能通路。银雾不再乱窜,而是顺着笑纹螺旋缓缓流入阵心,像被逗乐的孩子乖乖归位。
方浩站在一旁,看着那阵法成型,嘴角一抽:“这阵……笑岔气了还能自动修复?”
话音未落,青铜鼎耳轻轻一震,发出三声轻响——
咔、咔、咔。
与墨鸦方才敲击的节奏,分毫不差。
墨鸦没听见,他全部心神都系在阵法上。新阵初成,能量涌入,阵纹却泛起不祥的紫光,边缘开始龟裂。他咬牙维持,双手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忽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阵心。
血雾散开,阵纹紫光更盛。
方浩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抬手一划,掌心裂开,鲜血滴落。那血中混着一丝极淡的混沌法则——是他前日签到所得,一直藏在指尖没舍得用。
血滴入阵心,瞬间化作雾气,融入纹路。
紫色褪去,转为温润青光。容器雏形表面的裂纹缓缓闭合,银液不再外溢,开始有序流转。貔貅趴在一旁,低吼一声,体内符文节奏与阵法同步,重新进入稳定反哺状态。
墨鸦跪在地上,浑身脱力,指尖还在微微抽搐。他看不见阵法是否成功,只能感觉到那股刺魂的银雾声,终于安静了。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泪滴砸在阵台上,竟没有蒸发,反而凝成两枚微型阵盘,自动记录下新阵结构,缓缓沉入地底。
方浩收手,正要说话,忽然袖中一物微微发烫。
他不动声色地探手一摸——是那块锈铁。
它本该只是块废铁,曾被楚轻狂当成剑冢密钥抢走,又被他用烧烤肉骗了回来。可此刻,它正轻轻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方浩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它塞回内袋。
墨鸦喘着气,声音沙哑:“阵……成了?”
“成了。”方浩蹲下,拍了拍他肩上的戏服,“不过你这阵法起名得讲究点,别叫‘笑死人不偿命阵’这种丢宗门脸的。”
墨鸦没回话,只是把那本锅底笔记抱得更紧了些。
方浩站起身,环视四周。护山大阵的符文已恢复稳定,广场石板上的裂痕也停止蔓延。他抬头看天,空中那道灰缝依旧存在,边缘渗着灰雾,但不再扩张。
他正要开口,忽然眼角一跳。
鼎中那滴银液,原本已填满塔印七分,剩下三分干涸如裂。可此刻,那干涸的三分之一,竟开始缓缓渗出一丝极细的银线,像在等待什么。
方浩盯着那银线,手指轻轻抚过鼎耳。
咔、咔、咔。
三声轻响,自鼎内传出。
墨鸦忽然抬头,盲眼直指鼎中。
“宗主。”他声音极轻,“那空着的三分……是不是还得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