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锦缎，沉沉压在李府的屋檐上。
红儿站在瓦脊上，指尖凝起灵力，千里眼的光晕在她眼前流转，将金吒房间里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窗纸上印着两道交叠的影子，像是在被子里依偎着。
“他们在被子里干什么？”
红儿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耐，总觉得黄儿又在耍什么花样。
旁边的紫儿正抱着膝盖打盹，闻言迷迷糊糊地挥挥手：
“安啦安啦，凡人晚上不都睡觉吗？”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传来“嗡嗡嗡”的轻响。
“大姐，这是什么声音？”
紫儿揉了揉眼睛，循声望去，只见几只小小的飞虫在眼前盘旋，翅膀扇动的声音细碎又执着。
红儿瞥了一眼，不以为意：
“凡间的小生物罢了，估计是闻着人气来的。”
“好有趣啊。”
紫儿好奇地伸出手指，想去碰那些飞虫，谁知指尖刚凑近，就被狠狠叮了一下。
“哎哟！”她疼得缩回手，看着指尖迅速鼓起的小红包，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大姐，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可爱的小生物，它咬我！”
几只蚊子像是找到了目标，围着两人嗡嗡直转。
红儿也被叮了好几下，又痒又气，挥手去拍，可蚊子飞得又快又灵活，怎么也打不着，两人在屋檐上手忙脚乱，折腾了半宿，愣是没睡着。
而李府的楼下，殷十娘还没睡。
她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捏着盏油灯，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总觉得黄儿来历不明，金吒对她的上心也太过蹊跷，这姑娘身上，好像藏着太多秘密。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殷十娘连忙吹灭油灯，借着月光望去，只见黄儿正从楼上走下来，脚步轻得像片叶子。
她径直走到院子角落的桂树下，那里月光最亮，能清晰地照见她手里的东西——半枚断成两截的黄色宝石戒指。
黄儿举起戒指，对着月光轻轻摩挲。戒指上的灵石光泽越来越黯淡，像快要熄灭的星火。
随着灵力减弱，她的头发忽然不受控制地疯长，乌黑的发丝越过肩头，在空中缓缓飘起，像无数条灵动的墨色绸带。更诡异的是，她脸颊上竟冒出细密的绒毛，渐渐变长、变浓，顺着下颌线蔓延，让那张明艳的脸多了几分狰狞。
“什么动静？”
殷十娘心里发紧，悄悄站起身，慢慢朝桂树靠近。
等看清黄儿的模样时，她猛地顿住脚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月光下，黄儿的脸颊覆着一层浅棕色的绒毛，头发飘在空中，活像个长满毛的怪物！
黄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殷十娘吓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黄儿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缓缓抬起手。
随着她指尖灵力流转，那些疯长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褪去，飘在空中的头发也温顺地垂落肩头，不过片刻，她又变回了那个明艳动人的姑娘，只是眼底的疏离更浓了些。
殷十娘还愣在原地，手脚冰凉，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黄儿却像没事人一样，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仿佛在嘲笑凡人的胆小。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裙摆扫过台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殷十娘才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终于明白，这个叫黄儿的姑娘，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仆，她身上的秘密，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而金吒……他知道这一切吗？
夜色渐深，陈塘关的屋檐下藏着一抹淡淡的月光。
红儿和紫儿缩在瓦片搭成的角落里，红儿扯过身边的薄被，往紫儿身上盖了盖：
“夜里凉，别踢被子。”
紫儿却不老实，抬脚就把被子踹开了，嘟囔着：“热。”
“唉唉，你也越来越不像话了。”
红儿无奈地摇摇头，又把被子拉回来，这次特意掖到她下巴底下，
“在凡间受了寒，难道还要请凡间的大夫？”
紫儿眨了眨眼，看了看红儿紧绷的侧脸，又低头瞅了瞅怀里抱了一路的布娃娃——那是她从紫霞宫带下来的，娃娃脸上还沾着点灰尘。
她忽然把布娃娃往旁边一扔，伸手就抱住了红儿的胳膊，脑袋往她肩上靠了靠：
“大姐，我就是觉得……黄儿姐姐好像没那么坏。”
红儿身体僵了僵，没推开她，只是望着远处李府的灯火，声音沉了些：
“黄儿从小到大，天赋就高得吓人，一道法术练三遍就能融会贯通，可性子也孤僻得很。”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她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也学不会对人温柔，在天庭时，除了跟橙儿呛声，就没跟谁亲近过。”
紫儿没说话，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屋檐外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瓦片轻轻作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而李府的房间里，黄儿正百无聊赖地翻着金吒的书架。
线装的兵书被她随手扔在地上，讲法术的竹简被她拆得七零八落，连本游记都被她嫌弃“字太多”，扔到了桌角。
“什么破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撇撇嘴，转身时膝盖撞到了书架底层，一本厚厚的画册掉了出来。
画册的封皮是牛皮做的，边角都磨得发亮。
黄儿捡起来翻开，第一页就是幅全家福——李靖穿着铠甲，殷十娘站在他身边，笑得温柔，四个孩子排着队，那个扎着总角，眉眼间竟有几分金吒现在的影子，只是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她坐在地毯上，手指轻轻拂过画中金吒的小脸，眼神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这就是凡人的家吗？热热闹闹的，连画里都透着股暖烘烘的气息。
“在看什么？”
金吒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他穿上条月白的长裤，裤脚随意地卷到脚踝，露出结实的小腿，走到黄儿身边坐下时，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黄儿像被抓包的小孩，慌忙把画册合上，往身后藏了藏，嘴硬道：“没看什么。”
金吒却眼尖地瞥见了画册的封皮，笑了：
“那是我家的画册，我娘亲手画的。你看的是哪一页？是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爱？”
“谁看你了。”
黄儿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画得乱七八糟的，还没我随手画的好看。”
金吒也不拆穿，只是从她身后抽出画册，重新翻开，指着那个扎总角的小孩：
“你看这个，就是我五岁的时候，那天我爹教我舞枪，结果把枪头捅进了马蜂窝，被蛰得满脸包，我娘就把我那副样子画下来了。”
黄儿看着画里那个顶着几个红包、却还咧着嘴笑的小孩，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原来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家伙，小时候也这么傻。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落在那本摊开的画册上。
金吒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画里的故事，黄儿没再打断，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眼底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取代，像被月光融化的冰。
远处的屋檐下，红儿还在低声说着黄儿的孤僻，紫儿却已经打起了小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