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在前殿议事,直至后半夜才结束。晨光初透,透过窗纸洒进殿内,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坤宁宫走去。
此时,坤宁宫内,张嫣并未安睡。她歪在床边,手中翻着辽东粮册,发簪松了一半,垂落在枕头上。她的指尖在“抚顺粮道”四个字上轻轻画圈,似在思索着什么。
“陛下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张嫣立刻起身,伸手去接朱由校的朝服。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龙纹,她心中一紧,忙问道:
“辽东的军粮,够支撑到援军到吗?”
朱由校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中带着疲惫,却又透着温和:
“童仲揆守住了剩余粮仓,朕调的五千边军带了万石粮,暂时够了。”
说罢,他把朝服放在椅上,伸手帮张嫣理了理发簪,语气陡然沉下来:
“你是皇后,得立规矩。昨晚良妃宫里的太监,敢私受外臣的胭脂,这种勾结外廷的事,绝不能有。”
张嫣眨眨眼,从枕下摸出一本账册:
“我早记下了,良妃宫里的刘太监,收了户部主事的玉坠,我已经让掌事嬷嬷看管起来,等陛下发落。”
朱由校挑眉,接过账册翻看,见字迹工整,满意地点点头:
“好,往后后宫诸事,你全权处置,不用事事问朕。但记住,宁严勿宽,别让后宫成了外臣钻营的门路。”
梳洗完毕,朱由校带着张嫣往乾清宫走去。此时,雪还未化尽,宫道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张嫣踩着雪,裙摆扫过地面,留下浅浅的印子。忽然,她停在一株腊梅前。
“陛下,昨晚上科学院的人来报,段黄彝的番薯苗又活了百株,张国纪的气动车草图,徐大人说能造出来。”
她说着,摘下一朵腊梅,轻轻插在发间,又问道:
“有了番薯和新工具,南直隶清丈田亩,是不是能更顺利些?”
朱由校放缓脚步,握住张嫣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过去:
“难就难在南直隶。士绅占了三成隐田,清丈到七成,他们开始急了,冯铨那边已经收到匿名揭帖。”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政事堂,檐角的雪簌簌掉落:
“这些人拿着朝廷的功名,占着百姓的田,还敢造谣,朕不会饶他们。”
政事堂里,方从哲和魏忠贤早已等候多时。案上摊着清丈账册和一叠揭帖,揭帖上“酷吏误国”的字迹格外刺眼。
“陛下,南直隶清丈已完成七成,但士绅反抗得厉害!”
方从哲捧着账册,手指点在“松江府”三个字上,急切地说道:
“冯铨报上来,松江士绅张敬德牵头,联合了二十多家书院,明着讲学,暗着鼓动乡民抗税,还往衙署扔石头,喊‘清君侧’!”
魏忠贤上前一步,递上封密信,火漆印是张维枢的:
“陛下,东厂查到,张敬德是张维枢的堂兄,这些揭帖都是张维枢写的,还偷偷给士绅送银子,让他们雇人闹事!”
朱由校坐在案后,手指敲击着密信,眼神愈发冰冷:
“张维枢刚想偷蒸汽图纸,又煽动士绅抗税,真是把朕的容忍当筹码!”
他抓起揭帖,用力撕得粉碎:
“拿着朝廷的俸禄,通后金、结士绅,这种内奸,留着何用?”
方从哲躬身,小心翼翼地说道:
“陛下,按孝宗朝旧例,可派官员统管地方文教,禁绝私设书院,但士绅势力大,怕是要动兵?”
“动兵就动兵!”
朱由校拍案而起,龙椅扶手震得直响:
“传朕旨意,命崇文寺少卿方世鸿带五百锦衣卫,全权负责南直隶文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强硬:
“凡私设书院、结社抗税的,一律拆毁封禁!搜出来的揭帖、密信,全部公示!张维枢即刻革职,关进诏狱!”
魏忠贤躬身应诺,刚要退下,又被朱由校叫住:
“告诉方世鸿,要是搜出士绅通后金的证据,不用上报,直接斩立决!”
处理完朝政,朱由校站在乾清宫的窗口,往外望去。此时,张嫣正踩着雪往坤宁宫走,宫女撑着伞跟在旁边。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看见朱由校,还挥了挥手,像个孩子般天真。
朱由校忽然笑了,转头对魏忠贤道:
“再给冯铨传旨,让他放手干,粮册要是被抢,朕调羽林卫去,出了事,朕担着!”
他拿起案上的番薯苗草图,眼里有了暖意:
“等清丈结束,把隐田分给百姓,再推广番薯,百姓有饭吃,谁还会听士绅煽动?”
魏忠贤躬身应诺,刚要退下,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冲进来,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雪还没化,声音发颤:
“陛下!冯铨大人在松江府被围堵了!”
朱由校猛地前倾身体,急切地问道:
“怎么回事?张敬德敢动朝廷命官?”
“是张维枢!他没被抓到,跑到松江府,带着士绅和乡民围了衙署!”
锦衣卫抬起头,满脸焦急:
“他们抢了清丈账册,说要‘请’冯大人回京城,不然就烧账册,还要去南京请愿!”
朱由校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窗棂被捏得咯吱响。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宫墙上,无声无息,却盖不住远处政事堂的灯火。
他知道,张维枢敢带着人围堵衙署,是赌他不敢对士绅动真格,赌辽东战事牵制他的精力。但朱由校更清楚,这场清丈田亩的仗,不仅是收田,更是断内奸和士绅的根,比辽东的战事更不能输。
“魏忠贤!”
朱由校声音冷得像冰:
“传朕旨意,调羽林卫一千人,由郭牧带队,立刻去松江府!”
他抓起案上的尚方宝剑,扔给锦衣卫:
“告诉郭牧,敢反抗的,无论是士绅还是乡民,格杀勿论!张维枢要是跑了,提头来见!”
锦衣卫接过尚方宝剑,躬身应诺,转身冲进风雪里。
乾清宫外的风刮得更急了,卷着雪粒砸在窗纸上,像是在嘶吼,也像是在预告。一场朝堂与士绅、皇权与内奸的生死较量,即将在松江府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