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鸿的轮椅缓缓碾过苏州孔庙外那层未化的残雪。
轮轴与积雪下的硬物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冻硬的揭帖在重压下支离破碎,“徐公冤录” 的字迹被碾成无数细碎的纸屑,随风飘散在寒风中。
他坐在轮椅上,掌心熟练地转着两颗核桃,核桃碰撞发出 “咔嗒” 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他微微仰头,抬手指向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储怡固,声音冰冷而坚定:“把这掌柜带上!吉飞仲让他卖禁书的事,还得他当活证!”
储怡固刚被亲兵松了绑,正瘫坐在地上,试图缓口气。
一听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瞬间瘫软下去,膝盖不受控制地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他满脸惊恐,额头布满汗珠,声音带着哭腔:“方大人!小的就是代卖,吉大人还说这是‘叶阁老的意思’,小的不敢不从啊!”
“叶向高?”
方世鸿的轮椅猛地一顿,手中的核桃也停在了掌心。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透露出审视与思索。
“这话记着,到京城跟陛下说!押解队伍出发,武督带五十人在前开道,文督搜身后殿,谁敢靠近三尺,格杀勿论!”
冯铨站在一旁,听到命令后,立刻挥了挥手。
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将钱谦益反绑在马背上。
麻绳勒得他肩膀发红,长袍上的泥污在挣扎中蹭到了马腹上,往日文坛领袖的那份体面,在这一刻碎得彻底。
队伍缓缓走出苏州城,路边的百姓围聚在一起,看着被铁链锁着的储怡固,交头接耳。
以往或许还有人对他的遭遇心生同情,可此刻,议论声中却满是鄙夷:“原来他是叶阁老的人!”
“卖禁书赚黑心钱,该抓!”
此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人正揣着一封用油纸包好的密信,在狭窄的小巷中一路狂奔。
他的脚步急促而慌乱,鞋在奔跑中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
终于,他跑到运河码头,气喘吁吁地冲到船家面前,大声喊道:“船家!去京城,越快越好!多给你十倍船钱!”
说着,他用力把银子拍在船板上,由于动作太猛,油纸包的一角露了出来。
船家不经意间瞥了眼密信上的 “叶府” 火漆,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二话不说便撑起竹篙。
乌篷船如离弦之箭,瞬间扎进运河,船头劈开的水花溅湿了青衫人的裤脚。
三日后,京城宣武门的一家茶馆里,气氛略显压抑。
青衫人坐在角落,神情紧张,对面坐着一个身着灰袍的人,此人正是叶向高的贴身门客。
青衫人身体前倾,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钱大人被押解到徐州了,方世鸿还带了储怡固,说要查吉飞仲!”
说着,他把密信推过去,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钱大人在路上就想攀咬,怕是撑不到京城!”
灰袍人面色平静,缓缓展开密信,快速浏览完后,面无表情地将密信揉成团,扔进滚烫的茶碗里。
茶叶沫裹着纸团迅速沉底,他冷冷地说道:“知道了!阁老让你去徐州驿站,今晚就动手,务必杀了钱谦益!”
他刚起身,准备离开,就恰好撞见方从哲的轿子经过。
他心中一惊,连忙低头,迅速藏进巷口。
轿子里的方从哲似乎有所察觉,缓缓掀帘,瞥了眼茶馆,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袖中那份 “叶向高通倭寇” 的密报,心中暗自盘算着要不要立刻上报陛下。
押解队伍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到达徐州驿站。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驿站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晃得人影在墙上跳动。
方世鸿的轮椅稳稳地停在火盆边,他手中的核桃依旧转得 “咔嗒” 响。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被绑在柱子上的钱谦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储怡固说,卖禁书是叶向高的意思,你敢说不是?”
钱谦益嘴里的布条被扯掉,由于长时间被堵住嘴,嗓子哑得像破锣。
他惊恐地看着方世鸿,急忙求饶:“方大人饶命!是叶向高!是他让我通倭寇、搞集会,还说事成后保我入阁!”
“叶向高?”
方世鸿的轮椅缓缓往前挪了挪,火盆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他给你多少好处?江南的隐田,你藏了多少?”
钱谦益缩了缩脖子,刚要开口回答,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冯铨的亲兵冲进来大喊:“方大人!有蒙面人劫狱,还带着叶府的令牌!”
“来了正好!”
方世鸿猛地将手中的核桃砸出去,核桃如子弹般射向冲在最前的蒙面人额头。
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腰间令牌掉出来,上面刻着 “叶府护卫” 四个字。
武督们立刻拔出绣春刀,蒙面人刚要反抗,就被暗处冲出的锦衣卫按倒在地。
原来,方世鸿早料到叶向高会灭口,提前安排了伏兵。
钱谦益看着地上的令牌,突然疯了一样大喊:“是叶向高!他要杀我!我还知道他藏了通后金的密信,在府里的书柜夹层里!”
“哦?”
方世鸿冷笑一声,刚要追问更多细节,突然听到 “咻” 的一声箭响。
钱谦益惨叫一声,肩膀被箭射穿,鲜血溅到马背上。
箭杆上绑着张纸条,上面写着 “叶府令:斩口”。
“有刺客!”
冯铨大喊一声,亲兵立刻围住方世鸿的轮椅,形成一道人墙。
另一名锦衣卫反应迅速,挥刀挡开第二支箭,只见箭尖涂着黑油,显然是剧毒!
方世鸿抬头望去,远处山坡上的黑影正想逃跑,却被埋伏的锦衣卫追上,当场斩下头颅。
从尸体上搜出一枚铜印,刻着 “叶向高印”。
“证据确凿!”
方世鸿拿起铜印,指尖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加快速度进京,叶向高想灭口,说明他怕了!”
钱谦益趴在马背上,疼得直抽气,但他死死抓住方世鸿的轮椅扶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方大人!我还知道叶向高的儿子叶成学,在舟山港跟西洋商人买火炮,想炸京城九门!”
方世鸿眼睛一亮,立刻让锦衣卫给钱谦益简单包扎伤口。
“你要是能指证叶向高,陛下或许能饶你一命!”
队伍加快脚步,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住了夕阳。
京城的城墙在远处隐约可见,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没人注意到,驿站后院的柴房里,灰袍人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刚想潜入驿站杀钱谦益,就被方世鸿的伏兵抓住。
从他怀里搜出叶向高写给倭寇的信,信上承诺 “杀钱谦益后,送江南盐税十万两”。
方世鸿路过柴房时,不经意地瞥了眼灰袍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叶向高,你的党羽,朕抓一个算一个!”
队伍继续往京城进发,烛火在马背上摇曳,照亮了方世鸿手里的铜印和密信。
这些,都是扳倒叶向高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