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铜炉腾起袅袅青烟,却掩不住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
随着司礼太监拖长的有本早奏——声落,御史台左都御史周铭珙猛地出列,象牙笏板直指丹墀下的空位:启禀陛下!安王勾结外臣,私设暗桩图谋不轨,此等大逆之举,臣恳请陛下立即彻查!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沈阁老门生、翰林院侍讲学士陈墨扬衣袂翻飞,抢在众人之前上前抗辩:空口白牙便想构陷皇室宗亲?人证何在?物证又何在?莫非堂堂天家血脉,仅凭几句捕风捉影之词,便要沦为砧板鱼肉?
他的袍角扫过青砖,眼中燃着怒意,再者,所谓乃明善县主缉拿,交由禁卫军统领应卫青审讯,全程皆按律例操办,何来暗箱操作之说?
齐国公齐盛抚着长须,端坐在首列功臣位上纹丝不动,只微微眯起的双眼扫过争执的两派。
他身后数位勋贵交头接耳,却无人贸然开口——这场风波背后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而御座之上,皇帝摩挲着腰间玉带,沉沉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群臣,将这场朝堂博弈的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
安王忽从班列中踏出,玄色蟒袍扫过鎏金螭纹地砖,震得满朝文武心头一颤。
他脊背挺直如青松,朗声道:父皇!儿臣冤枉!
声若洪钟响彻金銮殿,全然不见往日低眉顺目的恭谨,倒似换了个人般气势凌然。
惠安帝握着玉如意的指节微微发白,目光如炬扫过殿内:沈卿教得好。
这话不知是赞叹还是不满,却让沈阁老伏地叩首时,冷汗浸透了绣着仙鹤的官服。
即便冤枉,皇帝沉声道,龙纹靴重重碾过蟠龙阶,为何单单攀扯于你?
安王双膝跪地,声音却未半分颤抖:儿臣不知。
他抬起头,眼中毫无惧意,但儿臣亦有话要问——若有人蓄意构陷,仅凭捕风捉影之词,便可将皇室宗亲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陷害?惠安帝冷笑一声,案上奏折被拍得山响,惊起铜炉中青烟乱舞。
儿臣与那人口中之事全无瓜葛。安王喉间泛起腥甜,却仍将字字句句咬得清晰,若有人早设局布套,伪造证据、杀人灭口——他猛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进龙椅上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儿臣便是将心肝剖出来,又如何洗清这泼天脏水?
鎏金蟠龙柱上垂下的珠帘无风自响,殿内寂静得能听见司礼太监喉结滚动的声音。
满朝文武交头接耳的私语戛然而止,就连齐国公捋须的动作都僵在半空。
今日若是怀清在场,定要夸安王一句智商在线啊!
父皇!安王重重叩首,青玉发冠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若单凭空口白牙便可定皇室血脉的罪,这江山法度何在?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惠安帝指节叩击龙椅扶手,发出三记闷响:周卿家,你既弹劾皇子,可有确凿证据?
左都御史周铭珙额间沁出冷汗,仍强撑着挺直腰杆:回陛下!人犯是禁卫军应卫青统领亲自审讯,亲口供认是安王殿下指使他潜入行宫,只待命令便...
话音未落,殿内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荒谬!安王猛地掀袍而起,玄色蟒纹锦缎如乌云翻涌,扫过鎏金螭纹丹墀时带起细微尘雾。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戳向虚空:究竟是何人指认?何时何地授命?又有哪双眼睛亲眼见证?冷笑从齿缝间溢出,他微仰下颌,鹰隼般的目光掠过右侧朝班,将秦王的垂眸、贤王的紧绷尽数收进眼底,不过是某些人自导自演的跳梁闹剧!
阶下群臣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秦王纹丝未动。玄色团龙纹朝服笼罩着他挺拔的身形,唯有袖中指尖机械地摩挲着腰间革带扣,暗金錾刻的云纹在反复揉搓下泛起一层光。
他低垂着眼睫,眼观鼻鼻观心,恍若置身事外一样。
反观贤王,冠冕上的东珠随着急促喘息剧烈震颤,赤金簪梁与珍珠相撞,发出细密如雨的脆响。
蟒纹补服领口处,织锦暗纹已被蹭得泛起毛边,仿佛困兽在铁笼里反复挣扯留下的伤痕。
他突然跨出一步,腰间玉牌与佩刀相撞,清鸣之声刺破凝滞的空气:五弟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说,是本王买通人犯栽赃于你?
刻意拔高的尾音裹着森冷笑意,却掩不住喉间如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蟒袍下剧烈起伏的胸膛,似有压抑不住的怒火要冲破金銮殿的穹顶。
臣弟从未如此说过。安王垂眸时,眼底寒芒如淬毒匕首,转瞬又敛作恭顺。袍袖下紧握的双拳微微发颤,暴起的青筋却在广袖遮掩下若隐若现,只是火越烧越旺,纸终究包不住。
血口喷人!父皇明察!贤王踉跄着扑向御阶,玉笏板狠狠磕在蟠龙浮雕上,清脆的声响惊得梁间雀鸟扑棱乱飞。他仰起涨红的脸,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分明是五弟恼羞成怒,倒打一耙!
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
满殿争执如沸,文武百官或交头接耳,或屏息静观,唯有齐国公抚须的动作僵在半空。
惠安帝的脸色早已阴沉如暴雨前的云层,指节捏得龙椅扶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突然,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奏章纷飞,朱批御笔滚落阶前:够了!即刻成立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龙袍扫过满地狼藉,帝王威压如实质般蔓延:若有胆敢欺君罔上者——话音顿住,鎏金冠冕下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惊或惧的面孔,定斩不饶!
随着司礼太监尖细的退朝——声响起,群臣鱼贯而出。
暮色不知何时漫上宫墙,将金銮殿的琉璃瓦染成暗红。
安王望着贤王远去时踉跄的背影,广袖下的指尖缓缓舒展。
暮色掠过他微扬的唇角,将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染成暗金,恍若淬了毒的刀刃:沈阁老说的对,只要他稳如磐石,自乱阵脚的人自会露出破绽。
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身影。秦王负手缓步行出宫门,玄色团龙纹袍角扫过汉白玉阶,惊起几片将落未落的银杏叶。
他行走间姿态从容,腰间革带扣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极细微的碰撞声,却在触及安王视线的刹那,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半刻。
那低垂的眼睫始终掩着眸光,教人瞧不清眼底翻涌的暗流,唯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玉带的动作,似在斟酌权衡着什么。
是真不急,还是……
这位四哥,向来是最擅藏锋的。
安王收回视线,心中冷笑。
如今这潭浑水越搅越浊,他却仍能保持这般云淡风轻,倒不知是真有定力,还是早已布好了更狠的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