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撞在帐帘上弹开的瞬间,苏牧阳睁开了眼。
他没动,只是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推,锁扣咔哒滑开半寸。案上的令箭确实被人扶正了,墨迹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湿气——不是灯油熏的,是人手指蹭过纸面留下的汗渍。
这人进来时屏住呼吸,动作快得连香炉里的灰都没惊起一粒,但忘了自己右手拇指上有块茧,蹭到了砚台边沿。那位置恰好能遮住令箭背面被擦去的字迹,说明他不是顺手整理,而是特意确认过内容。
“老六是棋子,”苏牧阳低声说,“你是执棋的手。”
横梁上的神雕没出声,只把右爪微微收紧,铜丝另一端连着的铃铛纹丝未动。它现在盯的是内鬼,不是信号。
苏牧阳起身走到地图前,提笔蘸墨,在南线古道入口画了个圈。笔尖顿了顿,又在北岭伏兵点打了个叉。
半个时辰后,探马接连来报。
第一路:敌袭粮道!黑甲骑兵三十骑,见巡逻队即溃,丢下火把与断刀逃窜;
第二路:信道遇袭!五人小队持火把穿林而过,高喊“金轮圣教已破主营”,被哨塔弓手驱离;
第三路:北岭陷阱触发,但机关只有铁刺无毒,像是临时拼凑;
第四路:水源地发现脚印,追踪十里却无后续;
第五路:南线山口出现烟尘,疑似大队行军,但蹄声稀疏,节奏错乱。
五路来袭,听着吓人,细看全是破绽。
苏牧阳把五份快报摊在桌上,一根根对比。
穿黑甲的没肩徽,包马蹄的没涂泥,放火把的不怕暴露,设陷阱的不用毒——这些人根本不想赢,只想让咱们慌。
更妙的是,他们全避开了东隘口。郭靖守在那里,一根毛都没被碰。
“这是在测我反应。”苏牧阳冷笑,“哪支队伍先动,哪支是主力?调谁去救,哪条线最弱?你们想拿我的应对当下一步进攻的参考图?”
他提笔写下新令:
“南线派轻骑两队,绕至岔口埋伏,只许观,不许战;
粮道增哨三班,换青布靴巡夜,脚步要重;
信道传令改用口哨暗音,凡持火把者,射其马不伤人;
北岭陷阱原样保留,加挂铜铃三枚,响即记录;
水源地布虚营一座,夜里点灯不驻兵。”
写完,他把令箭重新斜搁在案角,这次背面写着:“若遇鹰哨,两击掌为号,撤往北沟”。
字迹比之前工整,像是认真誊抄过的。
他知道,那位“执棋的手”还会再来。
果然,入夜后油灯忽闪了一下。
有人进来了。
这次连脚步都没刻意放轻,反倒走得堂皇正大——是值夜参将。他低头查看地图,目光在南线圈记上停留片刻,随即退出。
苏牧阳闭目养神,等他走远才睁眼。
“白天贼偷,晚上贼送上门。”他轻笑一声,对神雕道,“从今往后,主帐三更后进出者,记名录影,不论官职。”
神雕展翅掠向梁顶,羽翼扫落一缕灰尘,正好落在参将刚才站的位置。
次日清晨,敌情再报。
南线烟尘再现,规模更大,似有百人以上行军。
与此同时,粮道又有小股敌袭,这次连火把都不打了,摸黑接近却被青布靴巡夜队逼退。
北岭铜铃响了一次,记录显示是野兔触发。
水源虚营灯火通明,无人靠近。
苏牧阳坐在案前,手指轻敲桌面,节奏与昨夜参将翻阅军报时的脚步完全一致。
“五路虚攻,四路试探反应,一路真探虚实。”他提笔在南线地图上补了三个点,“你怕我不动,所以让南线动静最大。你怕我识破,所以让其他四路漏洞百出,显得南线‘最像真的’。”
他忽然停笔,抬头看向帐外。
神雕刚从空中盘旋归来,翅膀微颤,爪中夹着一片布条。
是参将披风的一角,撕裂处还带着血珠。
“原来如此。”苏牧阳眯起眼,“你昨晚进来,不只是看情报,你还受了伤。”
他想起昨夜参将退出时,左手曾扶过门框。当时以为是寻常动作,现在看来,是撑住身体。
伤从何来?若是内部冲突,不该流血在外;若是夜间私会敌军,为何偏偏选在五路佯攻的同时?
答案只有一个:他刚从南线回来。
“好一招虚中有实。”苏牧阳笑了,“四路假打,一路真出击,打完再装成普通探子混回来报假情。你以为我在防外面,其实我早把眼睛安在了主帐里。”
他立刻提笔写令:
“命江湖侠客甲率轻骑二十,即刻潜入南线密林,搜寻带伤归营者,不论身份,一律押入地牢候审;
南线埋伏队改为活捉,凡持金轮暗器者,格杀勿论;
主帐今日起实行‘双签制’,凡调兵令需两名四品以上将领联署;
所有进出人员登记鞋底泥痕,与南线土壤比对。”
令下之后,他靠回椅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场局,从阿六刷锅开始,到参将进帐为止,看似步步惊心,实则全是破绽。
真正可怕的不是敌人多狡猾,而是你自己乱了阵脚。
一旦分兵四出,主力空虚,金霸天的大军就能趁虚而入。
但他没动。
他看得清。
“你想让我猜哪一个是真?”苏牧阳摩挲着剑柄,“可我不猜。我让你自己跳出来。”
正午时分,神雕再次飞回,爪中多了半块腰牌。
玄铁质地,正面刻着“聚阴盟”三字,背面编号已被刮去,但残留痕迹显示,属于金霸天直属死士序列。
而这块腰牌,是在参将寝帐床底找到的。
苏牧阳将腰牌放在阳光下细看,忽然发现边缘有一道细微凹槽。
他取来细针一挑,弹出一枚微型铜管。
里面卷着一张纸条,仅八个字:
“主帐有眼,速毁令箭。”
他笑了。
这不是给参将的命令,是参将准备销毁的证据。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烧掉。
“你不是内鬼,你是反间。”苏牧阳低声道,“金霸天派你进来做双面谍,结果你发现自己传出去的情报全被我利用,反而害了自己人。你现在想收手,可两边都不信你了。”
他把铜管收进袖中,对外下令:
“参将昨夜巡查负伤,准其休养三日,主帐事务暂由副使代管。另,即刻召开军议,商讨反攻路线。”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
金霸天不会只派五路小队这么简单。
这只是前菜,是试探,是心理战。
而他要做的,就是稳坐中军,不动如山。
傍晚,夕阳染红营旗。
苏牧阳仍坐在案前,面前摆着那份被扶正又斜放的令箭。
他拿起笔,最后一次修改背面文字:
“若遇鹰哨,一击掌为号,直扑主营。”
写完,他吹干墨迹,轻轻放在砚台旁边。
帐外传来脚步声,整齐有力。
是副使来了,身后跟着两名文书官,捧着今日各营汇总的防务记录。
苏牧阳抬起头,看着他们掀帘而入。
副使脸上带着笑,手里端着一碗药汤。
“师弟辛苦,这是我亲自熬的安神汤,喝了好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