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监察殿特使的目光,终于从拓印膜片上移开,落在陆鸣脸上。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映出陆鸣的身影。
“此拓印膜片及你所言的原始笔迹推论,本使亲自查验。”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碾压强权的威严,“王五暴毙、周正德案卷宗疑点、判官殿申请的笔迹鉴定,本使全程监督。”
最后,他看向陆鸣:“证物暂由你封存,待状元李案卷宗原件调来,三方共鉴。不得有误。”
“卑职领命!”
陆鸣躬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不仅是认可,更是在秦广的汹汹气势前,立起了一道铁壁!
秦广的脸瞬间沉得像墨。
他盯着陆鸣,眼中怒火翻涌,却不敢对特使发作,只能从牙缝里挤话:“本司…自当配合。”
甩袍袖的瞬间,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泛白——那道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刮过陆鸣的皮肤。
巡察司吏员慌忙跟上,房间里只剩文仲、陆鸣和特使。
“陆鸣,你很好。此案,用心办。”特使古板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丝波动。
待特使身影消失在门外,陆鸣才敢松气。
关门的轻响落定,房间里只剩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耳膜——刚才的交锋,半分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干得漂亮!”文仲拍他的肩,眼中满是欣慰,“但秦广睚眦必报,绝不会甘心。”
陆鸣看向桌案上的拓印膜片,目光骤然锐利:“原始笔迹太细微,必须调状元李案卷宗原件。可那原件在巡察司库房——秦广定会动手脚!”
他声音发紧,指节扣着桌沿:“请处正大人立刻求崔判官亲签《特急协查令》,让特使持令提证!夜长梦多!”
文仲眼神一凛:“我这就去!你守好证物,任何人不准靠近!”
脚步声远去。
门合上的轻响后,房间彻底死寂。
陆鸣小心将证物封装进阴蚕丝袋,朱砂火漆封死的瞬间,“噗”的一声轻响,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手里攥着的不是纸页,是他滚烫的心脏,是撬动整个阴谋的唯一支点。
窗外,幽冥灰暗的光线凝固着,沉沉地压在窗棂上,也压在陆鸣的眉梢。
房间里,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
喉头发干,他下意识地吞咽,那“咕咚”一声在死寂中响得吓了自己一跳。
每一秒的寂静,都像冰冷的蛛丝,一层层缠裹上来,勒紧胸腔,等待那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断弦的锐响。
秦广会怎么反扑?改卷宗?抢证物?还是直接对他下手?
陆鸣的神经绷到极致,直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文仲的沉稳,不是书吏的慌乱,是甲胄碰撞的脆响,像军队压境,一步一步,碾在人心上!
巡察司的阴兵?!
“砰!”黑檀木门被一股蛮力撞开,木屑飞溅。
秦广站在门口,暗红司正袍服泛着冷光,身后两队阴兵手持拘魂锁链,链身的阴寒之气瞬间灌满房间,刺得人皮肤发紧。
“陆鸣,”他嘴角勾着冰碴,声音像碎冰碰撞,“本座奉特使谕令,提证物,带你去库房取卷宗。”
陆鸣心头一炸!调虎离山!
证物一旦离手,必遭销毁!
“秦司正,”他逼自己冷静,声音却发紧,“卑职奉文仲大人之命守证物,特使亦有明令——请出示亲笔谕令。”
“小小吏员也敢质疑?”
秦广厉喝,眼中厉色暴涨,“谕令口授!阴兵,拿下!”
两名阴兵踏步上前,沉重的脚步声闷响,拘魂锁链哗啦作响,阴寒之气直扑面门。
陆鸣瞳孔骤缩——反抗就是抗命,不反抗就是毁灭!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断喝炸响:“住手!”
文仲的身影撞进门口,手中高举一卷泛金光的玉简——“判”字醒目,崔判官的鲜红法印烙在上面,符文流转间,压得阴兵的肃杀之气退了半分!
《特急协查令》!
“秦司正,好大的威风!”
文仲踏入房间,深紫袍服无风自动,威压如潮水般漫开,“特使与我同行,何时给过你口谕?”
秦广的脸瞬间白了,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特使随后走进来,目光扫过阴兵,声音冰寒得像腊月的风:“本使何时口谕于你?”
“是…是担心证物安全,恐有宵小作祟…”秦广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发虚,试图辩解。
“担心?还是强抢?”
文仲打断他,将协查令递向特使,“请验令!”
特使扫过玉简上的符文,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颔首:“无误。秦司正,即刻开巡察司库房,移交状元李案卷宗。陆鸣的证物袋,带至鉴定现场开封。”
秦广的牙咬得咯咯响,却只能挥手让阴兵退下:“请…随我来。”
一行人穿过阴冷的回廊,幽冥的风从石缝里钻出来,刮得衣袍作响。
气氛死寂得像坟场,秦广走在最前,背影僵硬;陆鸣抱着证物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秦广身上的戾气,像淬了毒的刀,悬在头顶。
巡察司库房的玄铁大门上,符文禁制泛着暗红光,像凝血。
秦广咬破指尖,精血融进制禁,门缓缓滑开时,一股陈旧纸张混着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最深处的黑曜石柜前,秦广再次结印。柜门打开的瞬间,里面泛出的金光刺得人眼疼——躺着个泛金光的玉盒。
“状元李案卷宗在此。”他递向特使时,指尖微颤。
“按程序,由陆鸣开封。”特使道。
陆鸣上前,指尖注入阴气,玉盒“咔哒”弹开,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
里面是卷用暗金丝线捆扎的玉板卷宗,封面上“状元李案·铁证卷·甲字壹号”几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疼。
他伸手去取——指尖悬在半空的瞬间,一股冰寒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炸得他头皮发麻!
指尖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僵。
——怎么可能?!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啸。这里是巡察司核心库房,外层是玄铁重门,内层是黑曜石柜,上有秦广亲封的禁制!
便是崔判官亲至,也需按律核验文书才能开启!
可暗金丝线下方,卷宗封面的边缘,那道极细的折痕不会骗人——
不是自然卷曲的弧度,是生硬的、被薄刃撬动过的痕迹,边缘还带着细微的纸刺!
这痕迹只说明一件事:有什么权力,能悄无声息地穿透这铜墙铁壁般的守卫!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忘了。
库房里的空气像凝固了。
秦广眼角的肌肉极快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烫到般移开目光;
文仲的眉头瞬间锁死,眼中寒芒爆射;
特使那双淡漠的眼睛,骤然锐如刀,死死钉在那道折痕上。
“陆鸣,为何迟疑?”文仲的声音发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鸣强迫自己稳住,缓缓取出卷宗,平放在验看台上,声音尽量平稳:“禀大人,卷宗封面有撬动痕迹,请先记录,再开封。”
骨灯光线下,那道折痕清晰起来——短促、带毛刺,像被薄刀撬过!
特使俯身,取出水晶镜片套在指上,凑近细看。
片刻后,他直起身,声音冷得像冰:“外力所致,非自然形成。”
“秦广!”文仲的目光像刀,直刺过去,“库房由你看守,此痕作何解释?!”
“文仲!你血口喷人!”
秦广猛地拍向扶手,阴气翻涌,衣袍猎猎作响,“许是禁制波动,许是纸张老化!”
“够了。”特使抬手制止,声音里的威严压得人不敢再辩,“先验卷宗是否被改。陆鸣,继续。”
陆鸣解开暗金丝线,一页页翻看。
纸张的脆响在库房里格外清晰。
前两页无异常,直到第三页——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纸张纤维有细微的扭曲,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朱砂粉末,像没擦干净的罪证。
被修复过!
他心中狂跳,翻到那份“误勾铁证”——生死簿副本页上,原数字被朱砂笔痕粗暴覆盖,新数字力透纸背,带着暴戾的气息。
而在覆盖笔痕的边缘,他看到了!
被遮住的原始数字笔迹残留——工整、内敛,和周正德案拓印页上的残留,如出一辙!
“找到了!”陆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指尖指着那道残留,“铁证原件有原始笔迹残留!与周正德案残留一致!请即刻启动笔迹鉴定!”
秦广的脸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准!”特使的声音斩钉截铁,“移送证物至判官殿鉴证室!秦广,库房撬痕之事,稍后稽查!”
陆鸣捧起卷宗和证物袋,心跳如擂鼓。
风暴的中心,终于移到了鉴证室——而那道原始笔迹,就是刺破谎言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