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牛留下的恐怖拳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片区每个人的心里。
那种纯粹暴力带来的恐惧,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有穿透力。
陈默靠在窗边,肋骨的钝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侵袭着他。
“知”字符文那微弱的预警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低鸣,他能清晰“听”到楼下压抑的议论声、匆忙的关门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的恐惧。
往日里充满生活气息的巷子,此刻被一种人人自危的死寂笼罩。
他知道,这种寂静比喧嚣更可怕。
“笃笃笃…咚咚…”
一阵刻意放轻、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陈默心神一紧,立刻屏住呼吸,将“知”字符文那残存的力量聚焦于门外——是刀疤脸的气息,带着强烈的焦虑和不安,但没有恶意,只有他一个人。
他缓缓挪到门后,透过猫眼再次确认后,才轻轻打开一条门缝。
刀疤脸飞快地闪身进来,立刻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吁了口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
“默哥,”他声音干涩,甚至没敢直视陈默,“楼下……你都看到了?”
陈默点点头,没说话,忍着动作间的牵扯痛楚,慢慢走回沙发坐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透露着他此刻的虚弱。
刀疤脸跟过来,搓着手,脸上混合着后怕、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妈的,那根本就是个怪物!一拳!就那么一拳!水泥墙跟饼干似的碎了!黄毛那几个怂货现在裤裆还是湿的!”
他描述着刚才楼下的情景,语气急促:“那家伙就是冲你来的!挨家挨户地问,凶得要吃人!说是提供线索就给钱,可那架势……谁他妈敢要他的钱?怕是话没说完就被砸成肉泥了!”
陈默沉默地听着。
他知道刀疤脸说的是实话,星耀的手段他领教过,恩威并施,“威”永远凌驾于“恩”,尤其是对付他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默哥,”刀疤脸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近乎恳求的神色,“真不是兄弟我不讲义气。吴叔我们也碰过头了……这次来的人,太邪门了,跟咱们以前见过的所有狠茬子都不是一回事。我们这点人,这点家伙事儿,在人家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他顿了顿,话语变得无比艰难:“这地方……你恐怕真不能待了。”
陈默抬起头,看着这个曾经抢劫过他的混混头子。此刻刀疤脸脸上是真切的担忧和恐惧,但眼底深处那份市井江湖的义气还在挣扎,他没有选择出卖,而是冒险来报信。
“我知道。”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们来告诉我。更谢谢……没把我的事说出去。”
他说话时,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本能的“慈”之关怀,无声地流淌出去。并非刻意运转符文,更像是一种心绪的自然流露,却让刀疤脸紧绷焦躁的情绪莫名地平复了一丝。
“哎哟默哥,你这话说的!”刀疤脸有些急,仿佛受到了侮辱,“咱们是混街面的,是不上台面,但也知道个‘义’字!你帮过我们,吴叔也认你这朋友。我们是怂,是怕死,但卖朋友换富贵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干了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他的话糙理不糙,带着底层小人物挣扎求存中坚守的那点底线。
“但是,”刀疤脸话锋一转,苦涩爬满了脸,“义气不能当饭吃,更挡不住那怪物的拳头。你留下来,万一……万一被找到了,我们……我们真护不住你!不是怕被你连累,是咱们加起来都不够人家一拳砸的!”
陈默完全理解。他从未指望这些市井朋友能为了他与异能者对抗。他们能冒险来报信,已经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赌那份义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引导那丝微弱的“慈”之意念,不是用作技能,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安抚对方:“刀疤哥,我明白。你们的情义,我记在心里。这事本就是我惹来的,与你们无关。”
他感到刀疤脸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些许,眼中的恐慌也淡了一分。
“我本来也打算走了。”陈默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是这伤……还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能走就尽快!越快越好!”刀疤脸急切地劝道,“那怪物留了话,也让附近的人都盯着。虽然现在大家都怕,可这世上总有不怕死要钱不要命的主!你这伤……要不我想法子给你弄点特效药?或者找个绝对可靠的黑车送你出城?”
陈默摇摇头,语气坚定:“不用。药我有办法,路,我自己走。”他不能再把他们拖进更深的漩涡。
“你们就当从没见过我,最近都尽量低调些,别惹眼。”
刀疤脸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唉!这叫什么事儿……默哥,那你……千万!千万保重!有什么万一……还能信得过兄弟的话,偷偷给个信儿,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送走一步三回头、满脸忧色的刀疤脸,陈默关上门,屋内的寂静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慢慢挪回窗边,目光再次落在那触目惊心的拳印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上心头。那不再仅仅是对自身处境的担忧,更添了因自己而牵连他人的负疚,以及对那股强大野蛮力量肆意践踏规则的愤怒。
他一直想躺平,想逃避,只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安稳度日。就算意外获得了能力,最初想的也不过是自保和在力所能及时稍微“管点闲事”。
可麻烦却一次次找上门,一次比一次凶猛,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将他和他身边微小的善意都卷入其中。
王主管、李义、“针”、现在的“蛮牛”……还有他们背后那个庞然大物般的星耀。
他躲不开,也无处可躲。
《道德经》的字句在他脑海闪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他曾经以为“不争”就是躲起来,不招惹是非。但现在他隐隐明白了,当别人把“争”强加于你,甚至波及你所在意的那方寸之地时,完全的“不争”或许只是一种奢望。
水至柔,亦至刚。平静时可润泽万物,咆哮时亦能穿石裂岸。
继续留在这里,吴叔、刀疤脸这些还算有义气的街坊邻居,都可能因他而遭遇灭顶之灾。他们只是普通人,不该被卷进这种超乎常理的险恶漩涡。
“不能再只顾自己了……”他喃喃自语,胸口郁结着一股气,既有伤势的疼痛,也有不甘,更有一丝在压力与负疚感中逐渐燃起的、名为“责任”的火苗。
这火苗并非熊熊烈焰,却在他“道心”的根基上,煅烧出一丝更加坚韧的、名为“守护”的意念。
这是他微小却关键的一步成长。
他环顾这个简陋却暂时给予他庇护的容身之所。
这里,不能再待了。
即使伤未痊愈,前路茫茫,他也必须立刻离开。
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切断危险的源头,不连累那些曾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人们。
这是他当下唯一能做的“利万物”之事。
这一刻,陈默内心那点“护身边人”的微弱火苗,在现实冷风的吹拂下摇曳不定,却又在压力的锻造下,变得凝实了一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沉淀下来,变得清晰而坚定。
开始迅速而无声地收拾起寥寥几件物品。
必须尽快离开。
今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