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阿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林安哥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跑!”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驱使他爆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他不敢回头,拼命迈动两条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装了弹簧的腿,沿着陡峭的山路连滚带爬地向下冲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还有身后远处传来的、模糊却充满杀意的怒吼和兵刃交击声。
林安哥…… 一想到林安哥独自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歹徒,阿竹的眼泪就混着汗水一起飙飞,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把追兵引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没跑出多远,他就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盗墓贼气急败坏的叫骂:
“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 “妈的,跑得还挺快!抓住他非扒了他的皮!”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阿竹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腿软摔倒。但他想起林安哥最后的眼神,那里面是托付,是期望!他不能停!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对地形熟悉是他唯一的优势!
阿竹毕竟是在清水镇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没少跟伙伴们来老鸦坡外围掏鸟窝、摘野果,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远非那些外地来的盗墓贼可比。他虽然慌不择路,但潜意识里还是选择了记忆中最难走、最隐蔽的小道。
他不再沿着明显的之字形主路跑,而是猛地一拐,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带刺的枝条划破了他的脸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了。他在灌木丛中七拐八绕,利用自己身材瘦小的优势,在成年人难以通行的缝隙里穿梭。
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似乎被茂密的植被阻挡了一下,变得有些迟疑和分散。 “人呢?” “钻林子里去了!分头找!”
阿竹心中稍定,他知道这片灌木丛连着一条干涸的雨季溪沟。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移动到溪沟边,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沿着布满鹅卵石的沟底猫腰疾行。溪沟两侧陡峭,能很好地隐藏身形。
果然,他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盗墓贼踩断树枝的声音和困惑的对话: “奇怪,跑哪儿去了?” “是不是往那边去了?”
阿竹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得意,但丝毫不敢停留。他在溪沟里跑了一段,找到一个杂草丛生的缓坡,又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重新钻入山林。他专门挑那些月光难以照到的阴暗处,利用岩石和树木的阴影隐藏自己。
有一次,他甚至听到一个追兵的脚步声几乎就在他藏身的大石头后面响起,他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直到那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他才敢大口喘气,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
我甩掉他们了? 连续几次利用地形摆脱了追兵的视线后,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阿竹靠在一棵大树后,双腿不住地打颤,又渴又累,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他回头望了一眼来路,漆黑一片,似乎已经没有了追兵的动静。
镇子的灯火看起来近了一些,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心中重新点燃。只要再坚持一下,跑到镇口就好了…… 他鼓起余勇,从树后探出身,准备继续向山下冲。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刹那——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从他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 “小崽子,戏弄了老子们半天,还想跑?”
阿竹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只见那个绰号“猴子”的盗墓贼,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他的前面!此刻正从一块山石后面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在微弱的月光下,晃得阿竹眼睛刺痛。
原来,“猴子”极其狡猾,他并没有像同伴那样盲目追赶,而是凭借经验,判断出阿竹最终的目标必然是山下镇子,于是冒险抄了一条更陡峭但可能是捷径的小路,竟然真的赶在了阿竹前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阿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机灵劲儿,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被绝对的力量差距和冰冷的死亡威胁碾得粉碎。他呆呆地看着“猴子”一步步逼近,那明晃晃的刀尖仿佛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他想哭,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如同被冻僵的雏鸟。
林安哥…… 他拼命争取时间,自己却还是没能逃掉。 小雅……那个总是偷偷给他留块点心的青梅竹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爹、娘……模糊的记忆里,爹娘温暖的笑容,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 王老师傅……那个看似严厉,却总会耐心教他辨认草药,在他犯错时吹胡子瞪眼的师父……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感在这一瞬间涌入阿竹的脑海,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他那么小,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成为像林安哥那样厉害的大夫,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师父……
“猴子”看着阿竹吓傻的样子,得意地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小子,别怪爷心狠,要怪就怪你那自作聪明的师兄!下了阴曹地府,记得报上爷的名号!”
说着,他不再犹豫,手腕一翻,短刀带着一股恶风,直直地朝着阿竹的胸口捅了过来!那速度快得让阿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死亡,从未如此接近。
————
另一边,林安背部被匕首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的肌肉,带来一阵阵撕裂感。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又被夜风吹得冰凉。黑老三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紧接一波,没有丝毫停歇。那把匕首在黑暗中化作一道索命的幽光,总是从最刁钻、最致命的角度袭来。
林安已将身法施展到极致,腾挪、闪避、格挡,每一次都险之又险。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师父所授的功夫和他这些年的暗自苦修,足以让他在寻常江湖争斗中自保,甚至取胜。但黑老三不同!这家伙是边军斥候出身,招式简洁狠辣,完全没有江湖套路的花哨,每一击都蕴含着战场上磨练出的、最有效率的杀意。更可怕的是,他显然极其适应这种黑暗环境,动作几乎不受光线影响,而林安却需要耗费更多心神去捕捉那瞬息即逝的兵刃反光和环境轮廓。
必须想办法脱身! 林安心中焦急万分。阿竹虽然暂时引开了一部分追兵,但时间拖得越久,阿竹被抓回或者自己力竭被杀的几率就越大。他一边勉力支撑,一边用眼角余光飞速扫视着周围环境,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地形或机会。
他曾试图向侧方的密林移动,希望能借助茂密的树木阻碍黑老三的追击。但刚有偏移的意图,黑老三就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匕首划出一道弧线,逼得他不得不退回原处。他也想过假装体力不支,卖个破绽诱敌深入,但黑老三经验老辣,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攻势更紧,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哼,想跑?”黑老三在一记凶狠的直刺被林安侧身避开后,并未立刻追击,反而稍稍放缓了节奏,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冷笑。他如同戏弄猎物的猛兽,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林安的所有想法。“别白费力气了,小子。这黑灯瞎火的山林,老子比你在自家后院还熟!你每一步想往哪儿挪,老子都清清楚楚!”
林安心下一沉,知道对方所言非虚。在这种环境下与一个经验丰富的斥候比拼潜行与逃脱,无异于班门弄斧。
黑老三用匕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掌,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啪”声,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惋惜的嘲弄:“说实话,小子,老子还挺欣赏你。身手不错,胆识也够,还是个能救人的郎中。要不是你太聪明,眼睛太毒……今晚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真实的复杂情绪:“老子干的是刨坟掘墓的缺德事,但也讲点道上的规矩。你救了我兄弟,我黑老三承你这个情。本来想着,到了山下,给你些银钱,咱们一拍两散,就当从来没遇到过。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看到那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杀意再次弥漫开来:“你看到了,就该死!怪只怪你太聪明,不知道有时候,糊涂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林安趁着对方说话的间隙,快速调整着呼吸,闻言,他嗤笑一声,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呵……承情?规矩?黑老三,你这些话,还是留着去跟阎王爷说吧!对一个孩子都能下杀手,对一个救了你同伴性命的郎中都要灭口,你也配谈道义?不过是个利欲熏心、忘恩负义的卑鄙之徒罢了!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得已?”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戳向黑老三试图维持的那点虚伪的“江湖道义”。林安很清楚,此刻任何求饶或辩解都是徒劳,唯有激起对方的怒火,或许才能在狂攻中寻找到一丝真正的破绽。而且,他对这种残忍虚伪之徒,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和不齿。
黑老三果然被激怒了!林安的话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他那层薄薄的伪装,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残忍。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眼中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被纯粹的杀意取代。
“牙尖嘴利!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他不再多言,身形暴起,匕首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气势,化作一片密集的刀光,向着林安全身笼罩而来!这一次,他是真正动了全力,不再有任何保留,誓要将林安立毙于刀下!
林安顿时压力陡增,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仿佛被锋利的刀气割裂。他咬紧牙关,将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都灌注到防守中,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阿竹……你千万要逃出去啊!
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开始噬咬林安的意志。而黑老三的匕首,距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