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城高耸的大厅里。
刚刚被莱莎·艾林煽动起来的战意,如同山巅的篝火在寒风中摇曳,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贵族骑士们的脸上,兴奋与不安交织。
杀死一头龙的荣耀固然诱人,但与整个北境和王室为敌的恐惧,也不是一件小事。
目前为止,保守派和投降派占了绝大部分。
一些审时度势的人甚至都已经开始琢磨如何该假意赞同,然后再出工不出力,以求能在被审判的时候能争取宽大处理。
他们的军队是很强,林恩的野人是弱,可永远别忘了。
他们想要进攻赠地,就永远绕不过临冬城。
北境绝不是吃素的!
只要谷地敢来进攻,奈德会给予谷地迎头暴击!
莱莎·艾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光有仇恨和诱惑还不够。
她必须给这群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吃下一颗真正的定心丸。
这样她才能说服所有人跟她一起走钢丝,那样她才能在劳勃的怒火中活下来。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莱莎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她收起了癫狂,换上了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你们以为,我就没有可靠的盟友了么?”
她环视着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你们忘了,我除了艾林,还姓徒利!”
“奔流城是我的家,霍斯特·徒利公爵是我的父亲。”
“徒利家族的旗帜,永远会为自己的血脉而飘扬!”
“河间地,将会是我们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我们最可靠的盟友!”
这句话,让大厅里的气氛为之一松。
河间地虽然易攻难守,但徒利家族的声望和兵力不容小觑。
如果他们能加入,战局将完全不同。
“还有我的姐姐,凯特琳·史塔克。”
莱莎继续加码,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炫耀般的亲昵。
“她是临冬城的公爵夫人。”
“奈德·史塔克那个老顽固或许会因为所谓的荣誉和誓言站在林恩那边。”
“但我姐姐,她首先是一个徒利家的女儿!”
“徒利家永远以家庭为重,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陷入绝境!”
“请相信我,北境,不足为惧!”
贵族们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莱莎夫人的话很有道理。
这场战争,似乎不再是谷地对抗全世界,而是一场大家族之间的内部角力。
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它会牵扯很多事情。
如果真光有谷地进攻赠地,那才是真正的以卵击石,他们甚至都得跟史塔克陷入苦战,更别说赠地了。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莱莎抛出了她最后也是最致命的筹码。
“当然,我还有一张王牌。”
她顿了顿,看着这群被战争吓破胆的人,投来的那种惊疑不定的目光。
“我早已经与铁群岛的巴隆·葛雷乔伊,已经达成了协议。”
轰——!
这个名字,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铁群岛?
那些信奉“强取胜于苦耕”,只知劫掠与杀戮的海上恶棍?
巴隆·葛雷乔伊,狂热信奉并致力于恢复铁民的古老传统——“古道”。
即通过航海与劫掠来生存和荣耀。
巴隆首次反叛铁王座,虽一度火烧兰尼斯港,但最终被劳勃·拜拉席恩和艾德·史塔克镇压。
巴隆痛失二子,幼子席恩也被送往临冬城作人质。
如果林恩在,他一定知道,在未来的五王之战爆发后,他拒绝罗柏·史塔克的结盟提议,再次自立为王,并挥师北境。
趁北境兵力空虚,铁民在阿莎、席恩等人率领下,成功攻占了深林堡、托伦方城乃至临冬城等多座城堡。
可以说,这个人就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怪物!
而且,也是一个拥有民风彪悍的铁民,海上战力极强的怪物!
而且,即便席恩没有被当做质子,他也不会对狼家鹿家有任何好感。
更别说席恩已经成了别人的儿子,哪怕就是奈德将席恩·葛雷乔伊视作自己的亲子,对他千倍万倍的好,那也不行!
他绝不会放过进攻史塔克的大好机会!
铁民,就是这么声名狼藉的一群人!
“夫人!您疯了吗!”
“青铜约恩”·罗伊斯不敢置信地吼道。
“您竟然和那些毫无荣誉可言的渣滓结盟?”
“他们是海盗!是强盗!”
“荣誉?”
莱莎发出一声嗤笑。
“荣誉能挡住龙焰吗,罗伊斯伯爵?”
“当敌人已经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还在乎递给你武器的是骑士还是屠夫?”
她走到大厅中央,声音充满了蛊惑。
“铁群岛的舰队,是七国最强大的海上力量!”
“他们渴望战争,渴望财富!”
“我已经向他们许诺,只要他们能切断林恩那片赠地的海上补给,袭扰北境的西海岸!”
“那么战后,北境西侧沿岸,包括熊岛,所有的财富都将归他们所有!”
“他们将实际通知西海岸!”
“铁舰队将兵分两路,一路从海龙角直扑熊岛,让莫尔蒙家族那群孱弱的母熊知道铁民的厉害!”
“这样可以在西方给予压力。”
“另一路,则死死锁住赠地东方的海上咽喉要道!”
“林恩的军队,他那些所谓的野人,吃什么?喝什么?”
“他们没有补给,没有援军,只能在冰天雪地里活活饿死、冻死!”
“而我们谷地的骑士们,甚至不需要主动出击。”
“我们只需要在南部构建防线,架起强弩顶住巨龙和他们联军的冲击,以逸待劳,将就能轻松地将他们饿死在寒苦的北境!”
莱莎的计划阴毒,却又无比有效。
在生死关头,莱莎这个政治能力几乎为零的女人爆发出惊人的智慧。
北境指望自己耕种收获粮食,无异于痴人说梦。
众人都低下了头。
先不说莱莎在隐瞒什么,那些关于培提尔的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光掺和上铁群岛,他他们的战争就不是正义的一方。
出师无名啊。
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莱莎目中一寒。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帮老顽固还是不同意。
他们不同意,那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必须得同意!
光说服没有用。
有时候,鲜血比任何东西都有说服力。
那就,先从投降派开刀吧。
莱莎将目光隐隐投向了一直跟自己唱反调的“青铜约恩”·罗伊斯。
……
奔流城。
河湾与三叉戟河在此交汇,奔腾不息。
这座坚固的三角形城堡,就像一艘永不沉没的石船,劈开湍急的河水。
然而,城堡主人的生命之火却已如风中残烛。
霍斯特·徒利公爵的卧房里,弥漫着一股连浓重草药味都挥之不去的病气。
曾经那个强势威严,说一不二的河间地守护,如今只是一个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老人。
艾德慕·徒利,他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奔流城公爵,正焦躁地在床边踱步。
他继承了徒利家族的红发和蓝眼,却远没有他父亲当年的沉稳与锐利。
“父亲,莱莎的信……”
艾德慕看着床上的老人,脸上写满了犹豫。
“念。”
霍斯特公爵的声音夹杂着痰声。
艾德慕清了清嗓子,将那封写满了疯狂计划的信件,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每念一句,霍斯特公爵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寒意就更重一分。
当艾德慕念到莱莎已经和铁群岛结盟时,老人那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疯子!莱莎这个疯子!”
“她想要干什么?”
“明明她只需要认错就行了,以当年的情谊,我有足够把握说服劳勃免去她的死罪!”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河间地可不是消息闭塞的谷地,他早已经知道了培提尔的事,也明白莱莎应该是想为了他报仇。
可莱莎想将战火蔓延至河间地,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
霍斯特公爵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痛折磨得重新倒回床上。
“父亲!”
艾德慕连忙上前扶住他。
“滚开!”
霍斯特一把推开儿子,那双凹陷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怒火。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的计划很好?”
“啊?”
“你也想跟着她一起发疯?”
“我……我只是觉得,莱莎毕竟是我们的家人……我应该支持她。”
“毕竟徒利家永远将家族排在第一位,难道不是么,父亲?”
艾德慕的声音越来越小。
“家人?”
霍斯特公爵发出一声悲凉的惨笑。
“她为了那个姓贝里席的卑贱小人,连自己的丈夫都去谋害,现在还要拖着整个河间地去给他陪葬!”
“她根本没把我们当家人!”
“她只把徒利家族当成她的陪葬品!”
老人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河间地,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我们徒利家能屹立数百年,靠的是什么?”
“是联姻!是审时度势!而不是陪一个已经疯掉的女人送死!”
“林恩是谁?”
“他是国王的女婿!他有龙!他背后站着整个北境!”
“奈德·史塔克那个认死理的家伙,绝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封臣被攻击而坐视不管!”
“跟他们开战?我们拿什么打?用你脸吗?”
“真要是打起来,咱们三家的联盟可就彻底毁了!”
“你以为南方的那些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么?”
霍斯特公爵的怒骂,让艾德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说实话,他确实动心了。
如果能帮助自己的妹妹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那么他作为舅舅,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他甚至还盘算着,战后或许能从北境手里分到一些土地。
当然,还有莱莎的谷地……
“我……我还指望着你能娶一个兰尼斯特家的女儿,好让我们在西境有个靠山!”
“你倒好,现在就想着怎么去捅马蜂窝了!”
“我怎么就……”
霍斯特公爵越说越气,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回信!”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告诉她,徒利家族的箴言是‘家族、责任、荣誉’。”
“而她,三样一样都没沾。”
“奔流城不会为她的疯狂流一滴血,死一个人!”
“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还有,向劳勃展示忠诚,一定要做好这件事!”
……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只渡鸦飞越了颈泽,抵达了临冬城。
凯特琳·徒利展开信纸。
看着妹妹那熟悉的笔迹,那双蓝色的眼眸里,先是担忧,随即变成了深深的失望与悲哀。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妹妹。
偏执,自私,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她对培提尔·贝里席那份近乎病态的迷恋,凯特琳从小就看在眼里。
现在,这份迷恋,终于将她也将整个谷地都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凯特琳没有丝毫犹豫。
她可不是莱莎那个没脑子的蠢货。
对史塔克的爱,她并不比徒利家族少!
培提尔她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他的死凯特琳同样悲伤!
但她绝不赞同莱莎疯狂的想法!
培提尔身死,那是他谋害了艾林大人,他没能赢过比武,七神都没有站在他那一边,身死也是咎由自取!
凯特琳走到书桌前,笔尖蘸满了墨水。
她的回信比她父亲的更加简短,也更加冰冷。
【莱莎,收起你的疯狂。
奈德是我的丈夫,史塔克是我的家族。
临冬城,永远与林恩站在一起。
如果你执意要与北境为敌。
那么下一次,我们将会在战场上相见。
那时候,我将不记得任何咱们之间的姐妹情谊!】
她写完,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便将信纸封好,交给了等候在一旁的鲁温学士。
当那只黑色的渡鸦消失在灰色天际线时,凯特琳才感觉一阵无力。
她扶着窗沿,看着窗外那片苍茫的雪原,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缓缓跪在地上,捂脸痛哭。
……
鹰巢城。
当两封措辞严厉的拒绝信摆在莱莎·艾林面前时,她脸上的自信与从容彻底崩塌。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两张薄薄的信纸。
父亲的决绝,姐姐的不理解,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将她所有的幻想都打得粉碎。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拒绝我?!
我是他的女儿!是她的妹妹!
一股被背叛的狂怒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啊——!”
莱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金质的酒杯,银质的餐盘,在地上翻滚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叛徒!都是叛徒!”
她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疯狂地咆哮。
“老不死的!你以为你还是奔流城的主人吗?你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你不帮我,你的女儿可就死了!”
“我会被劳勃撕碎的!”
莱莎恶毒地诅咒着自己的父亲。
“还有你,凯特琳!”
“你为了一个史塔克,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要和我刀剑相向?”
“好!好得很!”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守卫,也惊动了那些刚刚宣誓效忠的谷地贵族。
他们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疯狂咒骂,面面相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们好像……真上了一条贼船。
“青铜约恩”·罗伊斯甚至已经做好投靠劳勃的打算了。
他没必要陪着莱莎去死。
莱莎的怒火发泄了足足一刻钟,这才渐渐平息。
她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胸膛剧烈地起伏。
那张扭曲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在开战之前,她就已经输掉了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没有了河间地的支持,没有了北境的内应,她只剩下铁群岛那群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豺狼。
她该怎么办?
向贵族们承认自己的失败?
然后等着他们哗变,把自己从王座上赶下来,交给劳勃那个酒鬼处置?
不!
绝不!
她还不想死!
她还没有为培提尔报仇呢!
这仗一定要打!
哪怕顶着所有人的压力,也要打!
谁不服,那她就杀到他们服为止!
莱莎·艾林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缓缓地直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重新整理好自己散乱的头发和衣袍。
当她再次打开房门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自信而又高傲的笑容。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诸位,”
她看着门外那些神色各异的贵族。
“我的父亲和姐姐已经同意了我的计划。”
“他们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集结军队。”
这绝对是谎言!
刚刚还在房间里破口大骂,绝对是吃瘪碰壁了。
但此刻却没人敢去质疑。
谁敢开口,他们当场就会被推下月门,摔得粉身碎骨!
但明面上他们可以不反抗莱莎,背地里可就轮不到莱莎做主了!
莱莎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
“韦伍德夫人,你负责后勤补给,我要在一个月之内,看到足够支撑两万大军三个月的粮草!”
……
她一条条地发布着命令,有条不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贵族们领命而去。
大厅里很快便只剩下莱莎和她那个还在吮吸着手指的痴呆儿子。
莱莎缓缓地走回王座,坐下。
她看着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云海,那双疯狂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父亲……姐姐……
既然你们不肯帮我。
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她俯下身,在自己儿子耳边,用一种如同魔鬼般的语调轻声呢喃。
“小劳勃,我的乖宝宝,想不想去看看外公?”
“外公那里,有很多好吃的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