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热风裹着蝉鸣扑进清华园时,林栋正蹲在计算机系实验室的水泥地上,用热风枪对着服务器主板吹。橙色的气流舔舐着焊锡,把老化的电容引脚熔成亮晶晶的小球——这是从北航报废设备里拆来的零件,吴小燕说“航天级电容,比市场上的耐用十倍”,此刻正被他小心翼翼地焊在电路板上,像给机器换上新的心脏。
“搞定没?”吴小燕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屏幕上跳动着“酿酒工艺溯源系统”的测试日志,红色的“ERRoR”字样刺得人眼睛疼,“张总刚打电话,说老酒标签识别总报错,怀疑是光照干扰。”她往地上啐了口凉气,“北航的光学实验室有防眩光滤镜,我下午去借,保证比你这台破台灯靠谱。”
林栋放下热风枪,指尖在电容引脚上碰了碰,余温烫得他缩了缩手。“不是滤镜的事,”他指着屏幕上的识别日志,“代码里的光照补偿算法没考虑偏振光,就像你们风洞实验里的气流扰动,忽略了就会出偏差。”他从抽屉里翻出块偏振片,“试试这个,旧货市场五块钱淘的,比实验室的专业设备还好用。”
实验室的门被“砰”地推开,袁姗姗抱着个用蓝布包着的木盒闯进来,浅蓝色连衣裙的领口沾着粉笔灰,发梢别着朵蔫了的蔷薇。“找到啦!”她把木盒往桌上一撂,锁扣弹开的瞬间,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卷,“1952年的茅台厂平面图,连酒窖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刘宇说能帮你们校准系统里的地理坐标。”
吴小燕的指尖在触控板上飞掠,调出系统的三维地图界面:“终于齐了!你看这酒窖分布,和现在的卫星地图重合度90%,当年的工匠比咱们懂风水。”她忽然拍了下大腿,“江慧玲的微生物数据传过来没?清代酒曲和现代酒曲的对比图,我还等着做可视化呢。”
提到江慧玲,林栋的目光落在桌角的快递盒上——里面是南京寄来的盐水鸭,真空包装上印着“老字号”三个字,昨晚收到时还带着冰袋的凉意。今早江慧玲发邮件说,她用激光粒度仪测出清代酒曲里的酵母菌直径比现代的小12%,“活性却高30%,古人的发酵技术藏着大学问”。邮件末尾附了张照片,她站在显微镜前,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酒经》,正是潘家园淘来的那本。
“刚解压完,”林栋点开数据文件夹,柱状图在屏幕上缓缓展开,“她说这种酵母菌只在赤水河沿岸存活,移植到南京就会变异,就像……”他想了想,“就像薛老种的兰花,离开雪湖的水土就不开花。”
袁姗姗展开那张泛黄的平面图,毛笔勾勒的酒窖轮廓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你看这排水系统,”她的指尖沿着图上的虚线滑动,“和《酒经》里写的‘暗渠通河’完全对得上,七十多年了都没改。”她忽然抬头,阳光刚好落在她脸上,“下周系里组织去承德避暑山庄,说有批清代皇家酒窖的档案,要不要一起去?说不定能找到更早的酿酒数据。”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调,像台信号中断的收音机。吴小燕盯着屏幕惊呼:“茅台股价破27了!张总的系统预警响得跟警报似的,他说要给咱们加台空调,省得服务器中暑。”
林栋凑过去看K线图,红色的曲线在七月的交易日里画出道陡峭的坡,像雪湖老家屋后的石阶。他想起刘宇昨天在宿舍算的复合增长率,铅笔在草稿纸上写着“按此速度,年底能见35元”,字迹用力得戳破了纸,在背面留下个小小的洞。
“汪子豪刚转了笔钱,”吴小燕划开手机银行,“北航飞行模拟系统的尾款,八千块。他说要给服务器换个水冷散热,说‘航天级降温,保证代码不发烧’。”
袁姗姗把平面图折成整齐的方块时,发现夹层里藏着张褪色的工票——蓝色油墨印着“1953年7月 茅台工人 王德胜 计件工资:3.2元”,边缘还粘着点褐色的酒渍。“这可是活历史,”她举着工票对着光看,“你看这计件数量,每天32瓶,和《贵州实业志》里的日产记录完全吻合。”
林栋掏出手机拍下工票,忽然想起父亲的记账本——雪湖“林记电器”的柜台上,那本牛皮纸账簿记着从1985年到现在的收支,每笔都像工票上的数字一样扎实。“等系统做完,”他忽然说,“给我爸的电器铺也做个模块,记零件进出货,比他手写的清楚。”
吴小燕调出代码编辑器,敲下几行注释:“\/\/ 2002年7月 新增‘乡镇电器铺库存模块’,适配手写票据识别”。她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忽然笑了:“你说咱们这系统,算不算给老手艺装了个数字心脏?”
傍晚去证券营业部送系统升级包时,林栋特意绕路去了趟供销社。玻璃柜里摆着台崭新的cRt显示器,标价2999元,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茅台的广告,赤水河畔的酒坊在像素组成的画面里泛着金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最近几笔收入加起来够买半台了——张总的项目分红3000,北航的服务器维护费2500,还有给图书馆做系统的尾款1800。
“小林又来了?”供销社的老王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摇着蒲扇,“你上次说的那个‘家电库存系统’,能不能给我也整一套?最近进的电风扇总记混型号。”
林栋蹲在柜台前,用圆珠笔在烟盒背面画流程图:“简单,加个型号扫描功能,对着说明书一扫就录入,比你这台账本快十倍。”他忽然指着电视里的茅台广告,“这酒你这儿卖得咋样?”
“俏得很!”老王往搪瓷杯里续着茶水,“上周进的两箱,三天就卖完了,说是要涨价。对了,你爸托人带的雪湖米酒放我这儿了,说让你暑假带回去,薛老新酿的。”
抱着米酒坛子往回走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篮球场,看见姜小龙正和刘宇打球,篮球砸在地上的“砰砰”声混着蝉鸣,像支热闹的曲子。姜小龙看见他,抱着球跑过来,运动服的领口能拧出水:“我三叔的农机站评上‘科技示范户’了!就靠咱们那套系统,县领导都来参观了,说要推广到全县!”
刘宇推了推被汗水模糊的眼镜,手里还攥着本《证券分析》:“茅台的半年报出来了,净利润增长20%,比机构预测的还高两个点。”他忽然压低声音,“我爸说有基金公司在悄悄加仓,这波行情可能超预期。”
宿舍的吊扇“吱呀”转着,把槐花香和代码的油墨味搅在一起。林栋打开那坛雪湖米酒,清冽的酒香漫出来,和袁姗姗带来的古籍墨香、吴小燕服务器的金属味、江慧玲快递盒里的鸭肉香混在一起,像个浓缩的夏天。
“对了,”吴小燕忽然从代码里抬起头,“创业大赛的申报材料我填好了,项目名就叫‘基于多学科融合的传统酿酒工艺数字化保护系统’,把咱们五个的名字都写上了。”她敲了敲屏幕,“奖金要是下来,先给服务器换水冷,再请大家去全聚德。”
林栋的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股票行情上,茅台的股价收在27.8元,持仓的2623股已经浮盈两万多。但这串数字此刻远不如桌上的米酒、古籍、代码来得实在——就像雪湖的夏夜,真正让人安心的不是存折上的数字,而是父亲柜台里亮着的台灯,薛老修收音机时的焊点,还有伙伴们凑在一块儿的笑声。
他在代码的末尾加了行注释:“2002年7月,蝉鸣正盛,系统的每个模块都住着雪湖的夏天,住着那些拆过的零件、翻过的书页、测过的数据,还有所有关于成长的、发烫的期待。”
窗外的月光爬上键盘,把“雪湖”两个字照得很亮。林栋知道,这个夏天还很长,就像茅台的K线会继续向上,代码会不断迭代,而那些藏在电容里的温度、古籍里的时光、数据里的思念,终将在某个蝉鸣停歇的夜晚,凝成颗饱满的果实,里面装着所有从雪湖出发的故事,和那些在代码里、酒曲里、星光里慢慢长大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