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像被拧到最大音量的收音机,在七月的午后嗡嗡作响。林栋趴在计算机系实验室的桌上,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分号,屏幕上跳出“编译成功”的绿色提示时,窗外的阳光刚好漫过主机箱,在地板上投下片晃动的光斑。
“成了!”他直起身,后腰传来一阵酸胀——为了调试“酿酒工艺溯源系统”的移动端适配,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桌上的泡面桶堆成小丘,最底下那个还是三天前的,汤汁在桶底结了层浅褐色的膜。
吴小燕抱着台平板电脑走进来,凉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声,屏幕上正显示着北航风洞实验室的实时数据。“刚和我导师通完电话,”她把平板往桌上一放,上面的气流云图像团旋转的白雾,“他们愿意提供风场模拟算法,给咱们的酒窖通风系统做流体力学分析,说这研究方向能评奖学金。”
林栋凑过去看,云图上的红色区域代表湍流,恰好和清代酒窖平面图上的通风口位置重合。“你看,”他指着袁姗姗找出来的《酒经》抄本,“‘通气孔设于东南,避西北罡风’,古人的经验和现代流体力学居然对上了!”
“这叫天人合一!”袁姗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个竹编篮,里面装着刚从潘家园淘来的老物件——几枚铜制酒提子,刻度精确到两,柄上刻着模糊的“道光年制”字样。“摊主说这是当年茅台镇烧坊用的量具,我比对了下系统里的史料照片,尺寸分毫不差。”
她把铜酒提子摆在桌上,阳光透过提子的镂空花纹,在代码屏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洒了把星星。林栋忽然想起雪湖老家的杂货铺,父亲用来打酱油的竹提子也是这样,只不过材质换成了竹子,柄上缠着防滑的棉线。
“江慧玲的微生物数据更新了,”吴小燕滑动平板,调出组柱状图,“她从南京寄来的酒曲样本分析完了,清代酒曲里的芽孢杆菌含量是现代的1.8倍,这就是老酒更香醇的关键?”
林栋点开三维建模软件,将微生物数据导入酒窖模型。虚拟的酒窖剖面图上,代表芽孢杆菌的绿色光点在窖底聚集,和清代工匠记录的“窖泥养菌”区域完全吻合。“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易地茅台酿不出原浆味,”他恍然大悟,“微生物环境太重要了,就像雪湖的茶树,换个山头味道就变了。”
袁姗姗从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股淡淡的酒曲香。“这是江慧玲托人带的南京酒曲,让咱们做对比实验。”她捻起一小撮放在手心,浅褐色的粉末里混着细碎的稻壳,“闻着比咱们在北京买的清爽些,带点米香。”
正说着,实验室的门被撞开,姜小龙扛着个半人高的纸箱闯进来,运动服上的汗渍晕成了深色。“搞定!”他把纸箱往地上一放,里面传出泡沫摩擦的“沙沙”声,“从校办借来的恒温培养箱,据说以前是做疫苗研究的,精度能到±0.1c,养你的宝贝菌种绰绰有余!”
林栋蹲下去拆箱子,金属箱体上的锈迹擦去后,露出“1987年 上海医疗器械厂”的字样。“这老家伙比咱们岁数都大,”他笑着摸了摸箱壁,“正好试试能不能模拟清代酒窖的温湿度——袁姗姗找到的史料说,‘冬暖夏凉,恒湿75%’。”
“我爸说过,老物件皮实!”姜小龙抹了把汗,拿起桌上的铜酒提子端详,“这玩意儿能打多少酒?”
“一斤分四提,”袁姗姗指着刻度,“一提二两五,以前的计量单位就是这么精确。”她忽然眼睛一亮,“咱们可以做个AR功能,扫描老物件就能显示对应的史料,再关联到现代数据,这样参观的人一看就懂!”
吴小燕立刻打开代码编辑器:“我来写识别模块!北航的图像识别算法稍加改造就能用,保证连铜提子上的刻痕都能精准定位。”
林栋看着他们各司其职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由代码、古籍、老物件织成的网络,比任何单独的学科都更有生命力。他拿起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杂货铺的算盘声——父亲正盘点进货的酱油醋。
“爸,我们在做个系统,能把老手艺的门道用电脑算出来。”林栋说,“就像你记了三十年的进货账,现在能自动提醒哪些酱油快过期了。”
父亲在那头笑了,算盘声停了:“是不是和我修收音机一个理?得先懂原理,再动手拆。你们这些年轻人,别光顾着敲键盘,有空回来看看你薛爷爷新酿的米酒,坛口都冒酒香了。”
挂了电话,林栋发现姜小龙正用恒温培养箱的电源线给手机充电,袁姗姗在给铜酒提子拍照建模,吴小燕则对着《酒经》抄本逐字录入古文数据库。阳光穿过窗户,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活动的剪影画。
“对了,”吴小燕忽然抬头,“创业大赛的初审过了!下周末去答辩,咱们得准备个演示视频。”
“我来拍!”姜小龙拍胸脯,“我爸那台摄像机借过来,把铜提子、酒曲、培养箱都拍进去,再加上林栋做的三维动画,保管惊艳评委!”
袁姗姗翻出本线装书:“我找到本民国的《酒坊经营琐记》,里面记着当年的雇工工资——‘酒师月钱两块大洋,学徒管吃住’,换算成现在的物价,相当于高级工程师待遇呢!正好加到系统的经济分析模块里。”
林栋调出系统后台,看着实时增长的数据:已录入清代酒坊图纸37张,老物件三维模型12个,微生物数据15组,关联现代工艺参数89项。这些数字背后,是铜酒提子的冰凉触感,是酒曲的淡淡清香,是古籍纸张的粗糙纹理,也是伙伴们指尖的温度。
傍晚时,他们带着设备去了趟学校的创客空间。姜小龙调试摄像机时,镜头不小心扫到窗外——晚霞正把天空染成琥珀色,远处的图书馆尖顶像枚倒立的酒提子,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开拍!”姜小龙喊了一声,袁姗姗举起铜酒提子,对着镜头缓缓转动,吴小燕操作平板,让虚拟的气流云图在提子周围流动,林栋则调出酒窖的三维模型,让清代的窖泥和现代的检测数据在屏幕上重叠。
“清代酒师不知道微生物,但他们知道‘窖泥越老,酒越香’,”林栋对着镜头解释,“就像我爸不知道什么是算法,但他记的账永远清清楚楚——本质上都是在找规律,只不过我们用的工具不一样。”
拍摄间隙,袁姗姗从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糖火烧。“我奶奶说的,”她分给大家,“以前酒坊的学徒,早饭都吃这个,抗饿。”
糖火烧的甜香混着铜酒提子的金属味、培养箱的消毒水味、代码的油墨味,在晚风里酿成种特别的气息。林栋咬了一口,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话:“做事就像酿酒,急不得,得慢慢发酵。”
回去的路上,姜小龙扛着摄像机,忽然哼起了雪湖的民谣,调子有点跑,但足够轻快。吴小燕跟着打拍子,袁姗姗则低头在手机上查明天要用到的史料,屏幕光映在她脸上,像落了片星星。
林栋走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变得沉甸甸的——不是因为高温,而是因为那些被代码串起来的老时光,被数据激活的老手艺,还有这些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忙碌的人。
他掏出手机,给系统加了条新日志:“2002年7月15日,系统仍在生长,就像酒坊里的菌丝,在代码与史料的缝隙里,悄悄蔓延。”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远处的蝉鸣恰好歇了口气,仿佛在为这句记录,留下片刻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