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相对的安全中悄然流逝。
林清音从深沉的调息中缓缓苏醒,首先感受到的是经脉中传来的、如同万千细针穿刺般的剧痛,这是灵力过度透支后的必然反噬。她内视己身,灵海依旧干涸,原本如溪流般潺潺不息的灵力,此刻只剩下几缕细微的雾气在其中艰难凝聚,不足全盛时期的十一。内腑的伤势在丹药作用下稍得缓解,但距离痊愈还差得极远。
然而,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至少那股令人窒息的虚弱和眩晕感已经退去。她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墨渊。
他依旧昏迷着,但呼吸相较于之前,似乎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就会戛然而止。玄冰凝魄丹的药力显然还在持续发挥作用,压制着他体内狂暴的煞气,让他得以在生死线上获得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但他脸上那层死寂的灰白并未褪去,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处,黑色纹路依旧在缓慢蠕动,如同附骨之疽,蚕食着他的生机。
七日……谢九安给出的期限,像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
林清音轻轻挪动身体,尽量避免惊扰到他。她取出水囊,抿了几口清水,又服下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感受着微弱的药力化开,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她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力,寻找那渺茫的生机——生生造化泉的泉眼之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枚古老的龟甲上。它静静地躺在掌心,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陈旧骨甲。但林清音知道,其中蕴含着可能指引方向的奥秘。
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再次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龟甲。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浩瀚如烟海的信息冲击,龟甲内部一片沉寂,只有那些星图刻痕本身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道韵。
是因为自己状态太差,无法引动?还是因为远离了祭坛那道裂缝,共鸣减弱?
她回忆着谢九安之前感应龟甲时的动作,尝试模仿那种频率,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龟甲。
起初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林清音即将放弃之时,忽然,她感觉到龟甲内部似乎有某个极其微小的点,轻轻跳动了一下!如同心脏的一次微弱搏动。
紧接着,一幅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影像,如同水中倒影般,浮现在她的意识深处——那并非清晰的路径图,而是一种……方向性的牵引感!一种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吸引力,来自于洞穴暗河下游的某个深处!
这感觉极其隐晦,若非她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龟甲果然能指引方向!
林清音精神一振,正欲仔细感应那牵引感的细节,突然——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痛苦的闷哼从身旁传来。
林清音猛地收回心神,看向墨渊。只见他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额头青筋暴起,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转动,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可怕的梦魇。他周身的煞气虽然被丹药压制,但此刻却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开始不安地起伏,甚至隐隐有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咆哮声在他体内回荡。
更让林清音心惊的是,她隐约看到,墨渊颈后的衣领下方,似乎有一道极其黯淡的、与周围煞气颜色略有区别的暗红纹路,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拨开他的衣领查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墨渊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冷冽与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沌、狂暴、充满了无尽杀戮与毁灭欲望的猩红!仿佛换了一个人,不,仿佛是某种沉睡在他体内的凶兽,在这一刻短暂地苏醒!
“吼——!”
他喉咙里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低吼,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林清音伸过来的手腕!力量之大,远超他重伤虚弱的状态,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墨渊!醒醒!”林清音忍着手腕传来的剧痛,另一只手立刻按在他的额头,纯净的渡厄灵力毫不犹豫地倾泻而出,试图驱散他眼中的猩红与混沌,“是我!林清音!”
渡厄灵力如同清泉流入滚烫的油锅,与墨渊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墨渊身体剧烈颤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那猩红的眼眸中,混沌与清明疯狂交替。
“清……音……”他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眼神中的猩红稍稍褪去一丝,但那只抓住林清音手腕的手,力道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对抗体内的冲突而更加用力。
“放开!你弄疼我了!”林清音低喝道,试图唤醒他更多的理智。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墨渊眼中的猩红又褪去少许,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林清音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以及那被自己攥得发白的手腕,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自责,猛地松开了手。
“对……不起……”他喘息着,声音沙哑破碎,眼中的猩红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疲惫和虚弱占据,但那份深藏的痛苦与挣扎却清晰可见。他闭上眼,仿佛连维持清醒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低声道:“有……东西……在影响我……裂缝……它的力量……有一丝……钻了进来……”
林清音心中巨震!她立刻想到了之前祭坛上,墨渊拼死一击将蕴含自身所有力量的长枪投入裂缝时,裂缝深处那惊怒的咆哮以及随后爆发的黑暗洪流。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丝属于那恐怖存在的意志或力量,顺着墨渊与裂缝的能量连接,侵入了他的体内?
所以他才对谢九安接触龟甲反应如此激烈?所以他才会在昏迷中显露出那诡异的暗红纹路?
这比煞气反噬和本源枯竭更加可怕!这意味着,那来自深渊的侵蚀,可能已经从外部威胁,变成了内部的寄生与腐蚀!
“能……压制吗?”林清音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看着墨渊颈后,那里衣领覆盖,看不出异常,但她知道,那绝非幻觉。
墨渊没有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玄冰凝魄丹能压制煞气,却无法驱逐这来自同源甚至更高层次存在的侵蚀。这丝力量如同在他体内种下了一颗恶毒的种子,随时可能汲取他的生命和负面情绪成长、爆发。
绝望的阴影,似乎更加浓重了。
林清音沉默地揉着发红的手腕,看着墨渊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一股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敌人不仅仅是伤势,还有来自内部的、无法驱散的邪恶。
然而,这股无力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她重新拿起龟甲,将刚才感应到的、那来自暗河下游的微弱牵引感告诉墨渊。
“……我们必须去那里。泉眼之泥可能是治愈你本源之伤的唯一希望。至于你体内的那丝侵蚀……”林清音顿了顿,眼神锐利,“或许,在靠近那口可能与上古封印同源的灵泉时,龟甲或者泉水本身的力量,能对其产生克制。”
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墨渊缓缓睁开眼,看着林清音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他心中最坚硬冰冷的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知道前路更加危险,自己此刻的状态不仅是累赘,更可能是一颗定时炸弹。但他也清楚,林清音绝不会抛下他独自求生。
“……好。”他最终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决。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撑到将她安全带离这片绝地。
达成共识后,两人不再耽搁。林清音将最后几颗辅助行动的丹药与墨渊分食,勉强恢复了一些气力。她搀扶起墨渊,他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来到暗河边,林清音观察着水流。河水清澈,散发着淡淡的灵气,似乎并无危险。她折下一段枯枝投入水中,看着它平稳地向下游漂去。
“我们顺流而下,可以节省些力气。”林清音做出决定。她找到一块足够承载两人的扁平巨石,用残存灵力稍加稳固,扶着墨渊小心地坐了上去。随后,她也踏上巨石,以灵力为桨,轻轻一推岸边,巨石便载着两人,顺着潺潺水流,向着幽暗未知的下游缓缓漂去。
龟甲被她握在手中,那微弱的牵引感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指引着方向。
石室在他们身后渐渐变小,最终被黑暗吞没。只有暗河的水流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地下洞穴中回响。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石室入口。谢九安看着空荡荡的石室,以及地面上留下的些许痕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他的目光投向暗河下游的方向,眼神深邃。
“果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有意思。”他低声自语,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跟了上去。
在前方,等待林清音和墨渊的,不仅仅是渺茫的生机,还有镜城深渊更加深邃的黑暗与潜伏的杀机。而墨渊体内那丝来自裂缝的侵蚀,如同一个不稳定的爆裂符箓,随时可能将两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