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音昏迷的第三天,渡厄当铺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寂。
谢九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前。那张总是带着温和坚韧脸庞此刻毫无生气,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他握着她的手,那冰凉的温度让他心头发慌,一遍遍渡入自己精纯的真气,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强护住她的心脉不绝。他看着枕边那支已变得温润平和的青鸾玉簪,眼神复杂。诅咒解除了,物主那边传来消息,女孩已经苏醒,虽然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老妇人感激涕零,酬金丰厚。可这份“成功”,却是以清音沉睡不醒为代价。他宁愿不要这成功,只要她睁开眼,对他笑一笑。
“清音……”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担忧,“你到底……怎么样了?”他不懂那空洞,不懂那诅咒最终去了何处,这种未知让他倍感无力。他只能守着她,像守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生怕一错眼,那微弱的生机就散了。
苏曼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看到谢九安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心里一酸。“九安哥,你多少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吧。清音姐这里我守着。”
谢九安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从林清音脸上移开。“我没事。”他接过参汤,机械地喝了两口,味同嚼蜡。当铺不能一直关门,清音的心血不能白费,可他此刻全部心神都系在她身上,根本无暇他顾。
苏曼看着床上昏迷的林清音,又看看形容憔悴的谢九安,咬了咬唇。她知道,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清音姐倒下了,九安哥心神俱疲,她必须撑起来。“外面……我来应付。”她轻声却坚定地说。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了风铃被推动的清脆声响。
苏曼和谢九安对视一眼,皆是一怔。当铺歇业三日,门口挂了牌子,谁会在这时候上门?
“我去看看。”苏曼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走向前厅。
谢九安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放心,将林清音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起身跟了出去,只是站在通往前厅的帘幕旁,既能看清外面情况,又能随时照应内室。
前厅里,站着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一个用黑布严密包裹的方形物件。他面色有些不安,眼神游移,额头冒着细汗,不像来典当,倒像是来销赃的。
“请、请问……老板在吗?”男人看到苏曼,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主事的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
苏曼压下心中的紧张,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先生您好,我是当铺的管事苏曼。老板暂时不便见客,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男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又看了看这间古色古香却透着莫名压抑感的铺子,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将手中的黑布包裹放在了柜台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里面是什么易碎品。
“我……我想当件东西。”男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按照规矩,我们需要先验看物品。”苏曼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
男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颤抖着手,一层层揭开黑布。里面露出的,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匣子。匣子表面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雕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扭曲的符文,匣口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开启的机关。这匣子一出现,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低声絮语般的嘈杂感,便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并不强烈,却无孔不入,让人心烦意乱。
苏曼眉头微蹙,她能感觉到这匣子的不寻常,那低语声中夹杂着各种情绪——贪婪、恐惧、谎言、秘密……纷乱驳杂。
“这是什么?”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啥,”男人擦了擦汗,“是从一个……嗯……乡下老宅收来的。据说有些年头了。就是……就是有点邪门。”他眼神闪烁,显然没说实话,“放在家里,老觉得有人在你耳边说话,睡也睡不好,家里人也老是吵架……我寻思着,你们这儿不是专门处理这类玩意儿吗?我死当!多少钱都行,赶紧把它处理掉!”
又是死当。苏曼心中明了,这恐怕又是一件流落在外、亟待处理的诡物。她仔细感知着那青铜匣子,那低语虽然烦人,但似乎并无主动攻击性,更像是一个被动的……信息收集器和放大器?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定价、是否要接下这单生意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帘幕后方传来:
“‘谣诼之匣’。”
墨渊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依旧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那青铜匣子上,带着一丝了然。“七情宗炼制的小玩意儿,算不上高明。能放大并散播接触者内心的阴暗杂念,谎言、猜忌、流言……放置越久,影响范围越广,最终会让一个小范围内的人心涣散,互相攻讦。”
他的解释让那胖男人脸都白了,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大师您真是慧眼!”
墨渊却没理他,看向苏曼,语气平淡:“这东西危害不大,但处理起来麻烦。需要以绝对‘静’与‘诚’之意念,洗涤其内部积累的污秽杂音。或者,直接毁掉。”
毁掉自然是最简单的。但苏曼看着那匣子,又想起林清音净化每一件诡物时的坚持。这东西若只是毁掉,其中积累的那些阴暗杂念是否会污染环境?是否能像清音姐那样,将其“净化”,让它变成一件……或许能警示世人谨言慎行的器物?
可清音姐昏迷不醒,谁能净化它?九安哥擅长的是战斗和守护,墨渊……他更可能直接选择毁掉。
苏曼陷入了两难。接下,当铺目前没有能力处理;不接,这诡物可能流落出去继续害人。
谢九安在帘幕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柜台上的青铜匣,又回头望了一眼内室方向,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不断上门的麻烦,尤其是在清音倒下的时候。他几乎想立刻出去,拒绝这单生意,让这人带着他的麻烦滚蛋。
可就在这时,内室里,躺在床上的林清音,那沉寂了三日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又一次颤动了一下。幅度比上次更明显了些。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内室的谢九安,心脏猛地一跳!他顾不上前厅的争执,一个闪身冲回内室,紧紧握住林清音的手。
“清音?清音你听得到吗?”
前厅的苏曼和墨渊也被他的动静吸引,看了过来。
床榻上,林清音依旧没有睁眼,但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在抵抗着什么痛苦,或者……在聆听着什么。
而那柜台上的青铜匣子,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其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匣内那纷乱的低声絮语,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墨渊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看看内室方向,又看看那青铜匣子,异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难道……她心口那东西,连这种无形的“杂念”都能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