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菩萨像带来的悲愿淬炼,如同一次灵魂的深度洗礼,让苏曼的气息发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她眼底那份因长期接触怨念而萦绕不散的惊悸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仿佛狂风暴雨后波澜不惊的深潭。就连胸口的“镜鞘”烙印,那原本纯粹的冰冷中也融入了一丝悲愿沉淀后的暗金光泽,感觉不再那么刺骨扎人,反而多了几分厚重的包容感。
林清音和谢九安都为她这积极的变化感到欣慰,但心底的警惕并未放松。墨渊那句“初步具备承载更高阶‘碎片’潜力”的评估,像是一道新的警示符,预示着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加严峻。
几日来,当铺内相对平静。苏曼继续着她的“训练”,重点放在了熟悉和引导那新获得的悲愿之力上。她发现,这股力量虽然沉重,但在应对某些特定类型的负面情绪时,有着奇效。它能中和狂暴的怨念,安抚躁动的恐惧,甚至能让她在共情时,保持一种更加超然和清晰的视角,不再轻易被对方的情绪完全淹没。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
一个约莫八九岁、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怯生生地扒在当铺的门框边,探进半个脑袋。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与其年龄不符的恐惧和茫然,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最先发现他的是正在前厅擦拭破云刃的谢九安。他眉头一皱,放下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小孩,有事吗?”
小乞丐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缩回头,但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探了出来,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找掌柜的……当……当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内间的方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引着。
这时,林清音和苏曼也听到了动静,从内间走了出来。
看到小乞丐的瞬间,苏曼胸口的“镜鞘”烙印微微一动,传来一种极其奇特的感应——不是怨念,不是悲愿,也不是窥视,而是一种……绝对的“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一切声音,只留下了一片虚无的空洞感。这种感觉很淡,却让她莫名地心悸。
林清音也察觉到了小乞丐身上那股异常的气息,源头似乎就在他紧握的手里。她走上前,蹲下身,平视着小乞丐,柔声道:“小朋友,别怕,你想当什么?”
小乞丐看着林清音温和的眼睛,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他颤抖着伸出紧握的小手,缓缓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灰暗、毫不起眼的……小铃铛?
这铃铛造型古朴,像是某种青铜材质,表面没有任何花纹,也感受不到丝毫能量波动,普通得就像路边摊上最廉价的孩童玩具。然而,当它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那种“绝对寂静”的感觉骤然变得清晰起来!以铃铛为中心,周围细微的声音——窗外麻雀的啁啾、远处街巷的叫卖、甚至几人轻微的呼吸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变得遥远而模糊。
当铺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静”。
“这铃铛……”林清音目光一凝,她没有贸然去碰触,只是凝神感知。祖灵骨笛的力量告诉她,这铃铛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充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能够“吞噬”声音的规则力量!它不是诡物常见的怨念或负面情绪集合体,更像是一件……蕴含了某种残缺法则的异宝?或者说,是某种更可怕东西的载体?
小乞丐见林清音盯着铃铛不说话,更加害怕了,带着哭腔道:“是……是我在城隍庙破碗里捡的……它……它不响……但是……但是戴着它,我就听不到……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声音了……”
“奇怪的声音?”苏曼忍不住问道,她走近几步,那“寂静”感更加强烈,让她胸口的烙印都微微发凉。
小乞丐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嗯!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听到有人在墙里面说话……很小声,听不清……还有……还有井里有哭声……可戴上它,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但是……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我好像……也渐渐听不到别的声音了……隔壁王婆婆叫我,我都听不见……我……我害怕……”
他的话语让林清音三人心中凛然。这铃铛,竟然在吞噬佩戴者感知范围内的“所有”声音!包括那些可能存在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异常之音”,也包括现实世界正常的声音!长期佩戴,恐怕会让人彻底沦为生活在无声世界的聋子!
这是一把双刃剑,能屏蔽诡异,却也隔绝了真实。
“你想当掉它?”林清音确认道。
小乞丐用力点头,像是要甩掉什么烫手山芋:“嗯!我不要了!它……它有点吓人……”
林清音沉吟片刻,取出契约和少许铜钱,完成了这桩特殊的典当。小乞丐拿着钱,如释重负,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仿佛逃离了什么怪物。
当铺内,只剩下那枚躺在柜台上的、灰暗无光的无声之铃。
周围的寂静感愈发浓郁,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谢九安尝试着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破云刃本该发出清越的嗡鸣,此刻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这诡异的寂静,让人心底发毛。
“这东西……太邪门了。”谢九安脸色难看,这种剥夺感官的方式,比直面凶煞怨灵更让人不适。
林清音尝试用祖灵之力去接触铃铛,那温润的白光在靠近铃铛时,竟然也仿佛被“消音”了一般,光芒依旧,但其蕴含的净化道韵和精神波动,却被大幅度削弱了,效果十不存一!这铃铛,竟然对能量形态的“声音”(精神波动)也有效!
苏曼站在不远处,静静感受着。那绝对的寂静起初让她很不适应,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但渐渐地,她那经过悲愿淬炼的、更加沉静的心神,开始适应这种环境。她发现,在这种极致的“静”中,她的思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对自身“镜鞘”烙印和悲愿之力的感应,也变得更加敏锐和深入。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铃铛内部,并非纯粹的虚无,在那吞噬一切声音的规则深处,似乎隐藏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律动的……“核心”?那核心散发出的,是一种冰冷、空洞、仿佛万物终焉般的寂灭意味。
“……‘寂灭’……之核……”墨渊那冰冷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他竟然也对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铃铛产生了兴趣,暗绿的瞳孔锁定着铃铛,“……规则类……‘碎片’……”
“……可用于……屏蔽……特定……感知……”
“……亦可……加速……能量……沉寂……”
他的话语点明了这无声之铃的本质——它是一件蕴含了“寂灭”规则的碎片!不仅能屏蔽声音,恐怕对其他的能量感知、甚至生命活性都有一定的压制效果!用得好,或许能成为应对某些特定危机(比如躲避“眼睛”窥视)的利器;用得不好,则可能反噬自身,加速自身的衰亡。
林清音看着那枚铃铛,心中念头急转。这件诡物太特殊了,其价值与风险都难以估量。
而苏曼,则对那铃铛内部那点“寂灭之核”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她新获得的悲愿之力,象征着人世间极致的“动”(情感波动),而这寂灭之核,则象征着万物最终的“静”。一动一静,仿佛阴阳两极。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能参悟这其中的奥秘,或许对她掌控自身力量,有着难以想象的好处。
然而,就在她凝神感应那“寂灭之核”的刹那,一直沉寂地放在柜台下的、那个装着蚀影镜的布袋,再次无人察觉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镜面上,那道新增的裂痕旁,悄然浮现出了一抹极淡的、灰暗的色泽,与那无声之铃的颜色,如出一辙。
无声之铃的到来,带来了新的规则与谜团。它那吞噬声音的寂静领域,与蚀影镜那映射人心的诡异特性,以及苏曼身上那融合了冰冷“镜鞘”与沉重“悲愿”的复杂力量,正在这小小的渡厄当铺内,交织出一张更加扑朔迷离的命运之网。
下一个被吸引而来的,又会是怎样不可思议的“碎片”?这张网,最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