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李贺《雁门太守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凝固。
荀渭大半个身体探在那临时开启的能量通道入口，冰冷的、带着疯狂悸动的暗红色能量气息如同粘稠的血液，包裹着他，试图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门后那庞大存在的低语呢喃，变得更加清晰，诱惑着，也威胁着。
然而，这一切外在的、足以令常人瞬间疯狂的冲击，此刻却完全无法占据他的心神。
他的全部意识，他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聚焦于一点——那镶嵌在巨门破损金属夹层深处的一小块黑色碎片！
那颜色，那质感，那上面细微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却早已深深刻入他灵魂深处的纹路…
绝不会错！
那与他怀中那两枚来自“现实”、将他拖入这漫长而痛苦的“千秋一梦”的“超真实体验装置”的登出密钥残片，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一股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门后的冰冷能量，而是从灵魂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沿着他的脊椎疯狂攀升，冻结了他的血液，凝固了他的思维！
登出密钥的碎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根据所有逻辑、所有认知都应该是“古代重生世界”最核心、最古老、最隐秘的“星枢核心”封印之地？！
这绝无可能！
这东西，按“理”来说，应该只存在于那个冰冷的、金属的、属于“未来”的体验舱之中！是连接虚幻与真实的唯一桥梁！
它…它不该，也绝不能，出现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内部！尤其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看似构成世界背景板的、古老遗迹的关键结构里！
这违背了所有基础逻辑！颠覆了所有既定认知！
难道…
一个恐怖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猜想，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恶魔，猛地从他意识的深渊最底层嘶吼着扑出！
难道这个世界…并非单纯的、预设好的古代背景虚拟体验？
难道那“超真实体验装置”…并不仅仅是一个让人沉浸式体验古代人生的工具？
难道这所谓的“重生”…这纠缠了两世的血海深仇、这墨家的传承、这神工坊的秘辛、这“星枢”的惊天隐秘、这所有爱恨情仇、所有挣扎与坚守…
这一切的一切…
其背后运行的底层逻辑…其存在的根本意义…
竟然与他来自的那个“现实”…与他那深重的罪孽…有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更加直接、更加恐怖的物理层面上的联系？！
那黑色的密钥碎片，冰冷地、沉默地镶嵌在那里，像一个亘古存在的、充满了恶意的嘲笑，嘲笑着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努力，所有基于“古代世界”而产生的情感与信念！
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可能性：这个世界，或许并非百分之百的“虚拟”。那个“现实”，或许也并非绝对的“真实”。
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可怕的、物质上的交叉与污染！
“少爷？！”
身后传来王铣压抑着焦急的低唤。荀渭僵在入口处的姿势已经保持了数息，这在不远处那金属猎杀者残骸还在偶尔抽搐冒电火花的环境下，显得异常突兀和危险。
王铣的声音如同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荀渭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将几乎要崩溃的思绪从那个可怕的深渊边缘拉扯回来！
不能乱！现在绝对不能乱！
无论真相有多么骇人听闻，无论这个世界的基础是否正在他脚下崩塌，眼下最重要、最迫切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封印正在加速崩溃！门后那名为“星枢核心”的灾厄一旦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无论这个世界是真是幻，此刻生活于其中的亿兆生灵，他们的痛苦与毁灭，都是真实不虚的！
父亲的血仇，墨家的传承，王叔十五年的坚守…这些重量，并不会因为世界可能存在的“虚假”而减轻分毫！
必须进去！必须亲眼确认里面的情况！必须想办法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至于那密钥碎片…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足以摧毁一切意义的可怕猜想…只能暂时…必须暂时…深深地、死死地压入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荀渭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带着疯狂能量的冰冷空气，再次睁开时，那双眸子里所有的震惊、恐惧、迷茫都被强行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般的坚定与冰冷！
他回头，看了王铣一眼，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僵硬：“我没事，王叔。跟紧我，里面情况未知，万事小心。”
王铣虽然觉得荀渭的状态似乎有一瞬间的异常，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细想，只是重重点头，握紧了刀柄。
荀渭不再犹豫，身体彻底钻入了那个临时开启的能量通道。
穿过那层薄弱的能量结晶封印的瞬间，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而粘稠的水膜。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上的！
暗红色的光芒充斥了所有的视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重的、如同铁锈与臭氧混合的怪异气味，更深处，则是一种仿佛能引动人心最深处所有欲望与恐惧的、低沉的、持续的能量嗡鸣声。
这里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空间。
仿佛位于山腹的最核心，又仿佛是一个独立开辟出的异度空间。四周的“墙壁”并非岩石或金属，而是由无数不断蠕动、聚合、又散开的暗红色能量流构成，如同一个活着的、巨大无比的心脏的内壁！那些能量流中，不时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幻象——有星辰崩灭，有奇异的巨兽嘶吼，有城市的繁华与毁灭，甚至…有荀渭记忆中一些模糊的片段闪过！
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的、不规则的多面晶体。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红色，内部有无穷的能量如同雷霆般奔流、碰撞，每一次能量的剧烈涌动，都让整个空间为之震颤，那四周能量墙壁上的幻象也随之变得更加混乱和狂暴。
这就是“星枢核心碎片”！
它散发出的能量庞大到令人窒息，却也混乱、狂暴、充满了毁灭性！仅仅是靠近它，荀渭就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海洋，各种混乱的念头和情绪不受控制地滋生，需要全力运转《千锻》秘法和紧守心神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王铣紧随其后钻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即便是他这等心志坚韧之辈，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刀，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依靠。
“那就是…”王铣的声音干涩。
“嗯。”荀渭沉重地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核心空间。
这里同样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地面上散落着更多那种玉色骸骨的碎片，以及一些明显属于“守护者曦”同族的、风格独特的武器和装备残骸。与之相对的，则是更多奇形怪状、明显属于攻击者的金属残骸，风格与外面的猎杀者一致，但型号更多，损坏程度也各不相同。
显然，“星穹之眼”为了突破这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荀渭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颗巨大暗红晶体正下方的一个区域。
那里，有一个相对完好的、由某种纯净白色金属构筑的圆形平台。平台之上，刻画着无比复杂、比外面大厅纹路还要精妙玄奥无数倍的巨大法阵。法阵的许多关键节点上，都镶嵌着一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类似于外面封印结晶的能量宝石。
然而，此刻，这个巨大的法阵，明显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超过三分之一的能量宝石已经黯淡、碎裂甚至消失。法阵的许多线条也被暴力切断或扭曲，使得整个法阵的运行变得极其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勉强维系着一个脆弱的平衡，延缓着上方那暗红晶体能量的彻底爆发。
这就是主封印法阵！守护者曦以生命为代价加固的，就是它！
而破坏它的，除了暴力攻击，荀渭凭借“幻星镜”，还能清晰地看到一些地方残留着明显的、与“星穹之眼”技术风格相符的能量干扰装置的残骸。他们是有备而来，专门针对封印下手！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这个封印，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或许下一次“星枢”的能量剧烈波动，就是它彻底崩溃之时！
必须做点什么！
荀渭强忍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和能量压迫，快步走到那白色平台边缘。他尝试着将精神力探入法阵，试图理解其运行原理。
然而，这法阵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其涉及的能量层级和知识体系，完全不是他现在能够理解的。就像一个古代人面对一台精密的核反应堆，根本无从下手。
他甚至不敢轻易将“密钥”多面体嵌入平台上一个明显的接口——天知道这会不会直接导致能量失衡，加速崩溃？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毁灭？或者…动用那最后的、“归墟阵盘”？
就在荀渭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之际——
“少爷！您看那里！”王铣忽然指着平台另一侧，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低呼道。
荀渭循声望去，只见在那个角落的地面上，竟然有一具相对完整的、与外面风格截然不同的尸体！
那尸体并非玉色骸骨，也非金属造物，而是一个穿着某种贴身黑色作战服的人类男性！他的尸体保存得相当完好，仿佛刚死去不久，脸上还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致命伤在胸口，一个焦黑的、贯穿性的伤口，显然是能量武器所为。
但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在这个黑衣人的右手边，掉落着一个银白色的、巴掌大小的、正在微微闪烁着红光的…仪器！
那仪器的造型风格，与这个古代世界格格不入！线条流畅，充满工业设计感，屏幕虽然碎裂，但依旧有细微的光点在闪烁，分明是某种高科技产品！
而在那仪器旁边，还散落着几块…荀渭瞳孔再次一缩！
高能量压缩电池！以及…一小块与他怀中、与门外碎片同源的…黑色登出密钥碎片！
又是一个巨大的、违背世界逻辑的冲击！
荀渭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那个银白色仪器和电池。仪器入手冰凉，侧面有一个清晰的、如同瞳孔般的标志——那正是“星穹之眼”的象征！
而那块黑色碎片，似乎原本是嵌入这仪器内部的某个组件，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打落了出来。
“这是…‘星穹之眼’的人？”王铣也跟了过来，看着那具尸体和奇特的仪器，眉头紧锁，“他们的人怎么会死在这里？还穿着如此古怪…”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荀渭已经尝试着，将那块高能量压缩电池，重新接入了那银白色仪器的一个备用能源接口。
“嘀——”
一声极其微弱的、电子仪器启动的声音响起！那仪器屏幕猛地亮起了一下，虽然大部分区域仍是碎裂的雪花，但中间一小块区域，竟然勉强显示出了一连串快速滚动的、由那种“现实世界”文字和符号构成的数据流和…一张残缺的示意图！
那示意图的一部分，赫然与这核心空间的结构、以及那白色封印平台的法阵核心区域，高度吻合！
而旁边滚动的数据流中，不断闪过一些刺眼的红色警告字符，翻译过来大意是：
“…封印稳定性低于17%…核心能量逸散加速…‘潘多拉协议’启动预备…”
“…警告：强行注入‘调和剂’风险极高…需‘密钥’最高权限引导…”
“…倒计时预估：7个标准周期后彻底失控…”
“…‘主脑’指令：优先获取‘密钥’，必要时…执行‘净化’…”
荀渭死死盯着那屏幕上闪过的信息，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星穹之眼”…他们不仅仅是要打开“潘多拉之盒”！
他们似乎…拥有着远超这个世界技术水平的手段！他们甚至在对这个“星枢核心”进行着某种…技术层面的分析和干预！ 他们提到的“标准周期”、“主脑”、“净化”…这些词汇，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古代背景的世界中！
而且，他们似乎还有一个备用的计划——“强行注入‘调和剂’”？这需要“密钥”的最高权限？
难道…“密钥”多面体，除了是钥匙，还可能有着其他功能？
就在这时，那仪器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黯淡下去，冒出一缕青烟，显然是彻底报废了。
但方才那惊鸿一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荀渭背脊发凉！
“星穹之眼”对这里的了解和技术介入程度，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他们甚至可能有办法在封印彻底崩溃前，就强行做些什么！
时间，比他预估的还要紧迫！
必须立刻行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白色封印平台，以及手中紧握的暗蓝色多面体。
冒险一搏？尝试用“密钥”做点什么？还是…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具黑衣尸体旁，那块冰冷的、沉默的黑色密钥碎片之上。
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一刻，因为这块碎片的反复出现，而变得无比模糊，无比…令人恐惧。
（第四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