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战国策·赵策一》
意识如同被狂风蹂躏后的残旗，破损不堪，却依旧顽固地缠绕在旗杆之上，不肯彻底坠落。信息过载与真相冲击带来的剧痛逐渐退潮，留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刺骨的冰寒与疲惫。
荀渭躺在维生舱内，每一次虚拟的呼吸都牵扯着真实神经的抽痛。那一段段强行涌入的、来自彼岸设施古老日志的残酷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与逃避，将血淋淋的、令人绝望的“真实”呈现在眼前。
拓荒者、意识副本、消耗品、测试虚海、λ协议反向侵入、初代模板污染、“它”的降临……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远比个人爱恨情仇更加宏大、也更加黑暗的图景。
他所沉溺的虚拟世界，他所犯下的现实罪孽，甚至林薇的悲剧……或许都只是这条早已失事的、名为“方舟”的绝望巨轮上，一段微不足道的、早已注定的涟漪。
那归墟之眼，那漠然的观测者，才是笼罩在所有命运之上的、真正的阴影。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但，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那历经两世淬炼出的、属于枭雄的坚韧内核，那永不低头的桀骜，再次于灰烬中燃起一丝微弱的火星。
即使一切都是注定，即使只是庞大剧本中的一粒尘埃，他也要挣扎到最后！至少，他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所谓的“初代模板”、“静滞核心”又到底是什么？与自己，与林薇，又有何关联？
而刚刚那意外获得的、异常的数据感知能力，或许就是在这绝望僵局中，唯一能撬动的支点。
他再次强忍着重创后的虚弱与刺痛，小心翼翼地、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的古董般，重新凝聚起那微弱的数据感知力。
这一次，他不再贸然深入设施网络的核心，而是将注意力首先集中于自身所在的这个第七收容层房间。
感知的触须如同无形的清风，缓缓拂过每一台仪器，每一条管线，每一个接口。
他“听”到了旁边编号七三九-Lw维生舱内，那平稳却毫无生气的生命维持系统的运行声，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其内部数据的死寂与某种……被强行维持的“模板化”波动。那确实不像一个完整的灵魂，更像是一个精致的、空有外壳的仿制品。
他“看”到了斜对面那老者维生舱彻底的沉寂，如同熄灭的烛火，再无半分λ协议的涟漪。那位早期的“拓荒者”，或许早已在无尽的囚禁与内部的消耗中，走到了尽头，最后那次传递信息，已是回光返照。
他还感知到了房间角落里，那个之前未曾注意过的、连接着所有维生舱的、负责汇总生理数据的中枢处理单元。
这个单元似乎因为年代久远且优先级不高，其防火墙相对薄弱。
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个中枢单元，是否能够……修改某些无关紧要的、关于自身维生舱的监控参数，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恢复的时间和空间？甚至……窥探到其他“室友”的深层数据？
这个想法极其冒险，但值得一试。
他屏息凝神，将感知触须细化到极致，如同最纤细的蛛丝，缓缓探向那中枢处理单元的数据接口。
过程比之前更加艰难，需要极度的精准和控制力，以避免触发任何警报。虚拟世界中破解机关、潜入禁地的经验在此刻化为本能。
一次，失败。二次，险些触发自检协议。三次……
终于，在那庞大监控数据的洪流边缘，他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似乎是因版本迭代遗留的数据缓冲漏洞！
就是这里！
他立刻将一道极其微弱的、伪装成正常生理数据波动反馈的指令，透过这个漏洞，注入其中！
指令内容极其简单：将他维生舱的“意识活跃度”和“神经负荷”两项指标的警戒阈值，临时性地、微小地上调了5%。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切断了连接，感知触须迅速撤回，如同受惊的含羞草，蜷缩起来，静静观察。
几秒钟后，维生舱主屏幕上的相关数据指标，那令人不安的红色警示，悄然变成了代表观察中的黄色。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改变，却意味着系统对他意识活动的容忍度提高了那么一丝丝！这为他后续可能的行动，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窗口！
更重要的是，这次成功的、未被察觉的“微操”，极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
这数据感知的能力，就是他在此绝境中，最隐蔽的武器！
就在他稍感振奋之际——
那股冰冷、庞大、漠然的“注视感”，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
归墟之眼！
它又来了！
这一次，荀渭有了准备。他立刻将所有的数据感知力彻底内敛，如同蜥蜴断尾般果断切断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延伸，将自身意识波动强行压抑到最低谷，模拟出最深沉的休眠状态，甚至连体内刚刚恢复一丝的生机都尽力隐藏。
那“注视”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房间，在他的维生舱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荀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力维持着伪装。
终于，那“注视”再次移开，似乎依旧未能发现那细微的数据篡改，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噪音”。
压力散去。
荀渭缓缓“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冰冷的汗液浸透（意识层面的感觉）。
这归墟之眼的监视，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每一次降临都让他如履薄冰。必须更加小心。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平静中度过。
他利用那争取来的微小空间，更加努力地修复肉体和适应数据感知能力。他不再尝试远距离探查，而是专注于自身维生舱系统的内部，如同一个耐心的工匠，熟悉着每一个数据流的意义，每一个接口的功能，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更深的漏洞或后门。
同时，他也分出一部分心力，尝试解读那些不断从设施底层网络捕获到的、广播的状态报告碎片。
【……能源配给向‘静滞核心’倾斜增加7%……外围区域能耗限制提升……】
【……λ回廊前端‘观测哨站’数据回传……波动峰值创历史新高……建议提升警戒等级……】
【……‘巡游者’部队轮换休整……伤亡率统计更新……】
【……检测到未知微弱信号尝试连接外部‘信标’……已拦截……来源分析中……】
静滞核心能耗增加？λ回廊波动加剧？还有未知信号试图连接外部？
这些信息拼凑起来，似乎预示着“彼岸”设施正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
而那“未知微弱信号”……会是谁？是其他像他一样的“回归者”？还是……设施外的存在？
就在他默默收集和分析这些信息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系统噪音的、有规律的震动感，透过维生舱的固定支架传了进来。
这震动很有节奏，短暂而急促，重复着某种模式。
是某种密码？
荀渭立刻集中精神，仔细感知那震动的模式。
三短，三长，三短。
这是……古老的求救信号SoS的摩斯电码变体？！
震动的来源……是下方！来自于他维生舱正下方楼层的某个位置！
是谁？！在如此隐蔽地传递信息？！
他立刻尝试将数据感知力向下延伸，穿透地板（这比在空气中延伸更加困难）。
感知力艰难地穿透了隔层，捕捉到的是一片更加混乱和压抑的能量场。这里似乎是……能源输送管道层或者废弃物处理区？
在那混乱的背景下，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意识波动，伴随着那求救的震动，被他捕捉到了！
那意识波动充满了痛苦、恐惧，以及一丝……熟悉的、让他心悸的频率！
是λ协议的频率！但更加微弱和混乱！
又一个“拓荒者”？还是……别的什么？
那意识波动断断续续地传递着信息，夹杂着巨大的痛苦：
“……上层……听见……我……”
“……‘它们’……在下面……繁殖……”
“……管道……b-19……可以……通……”
“……能量……核心……阻止……”
“……救……”
信息戛然而止，那微弱的意识波动如同风中的残烛，彻底熄灭了下去。连那求救的震动也停止了。
下方……有可怕的“东西”在繁殖？管道b-19可以通往某处？能量核心？阻止什么？
这破碎的信息充满了不祥，却也透露出一丝……可能性！
一个逃离这第七收容层，前往设施更深处的可能性！
虽然下方显然更加危险，但留在这里，只能是温水煮青蛙，最终不是被同化就是被消耗。
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荀渭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利用数据感知力，全力搜索和记忆这片区域的结构图，尤其是关于“管道b-19”和“能量核心”的信息。
与此同时，他也在耐心等待着。
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归墟之眼监视的间隙，一个外部危机吸引走大部分注意力的时机。
一个可以让他撬开这维生舱，投身于下方那未知危险与机遇并存的黑暗之中的……
时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