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两张照片后的夜晚,楚颜几乎无眠。照片上那只布满伤痕的手掌、那枚小小的塑料星星、沙地上稚拙却有力的划痕,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着她的心。担忧、心疼、思念,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在寂静的深夜将她淹没。她只能紧紧攥着被角,强迫自己深呼吸,将一切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是模糊而压抑的、关于遥远风沙和无尽等待的场景。
清晨六点,生物钟准时将楚颜唤醒。头痛欲裂,眼皮沉重,但她还是挣扎着起身。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她必须打起精神,为了孩子,也为了那个在远方挣扎的人。她轻手轻脚地洗漱,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驱散疲惫和眼底的微红。然后,她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早餐。
当她端着热好的牛奶走出厨房时,却意外地看到,儿子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平时这个时间,季晨熙应该还在熟睡。
楚颜轻轻推开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床铺的轮廓。季晨熙并没有躺在床上。他穿着睡衣,背对着门口,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的小椅子上。他没有开大灯,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在晨雾弥漫的微光中,聚拢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他坐得异常端正,小身板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书桌的桌面。楚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台灯柔和的光线下,是那枚黄铜指南针。红色的指针,在静谧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稳定地指向南方。
季晨熙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小小的雕塑,凝视着那枚沉默的指南针。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肃穆,完全没有平日醒来后的懵懂或即将开始新一天的兴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似乎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有关切,有思念,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心灵感应般的细微不安。
楚颜的心猛地一紧,脚步停在门口。孩子感觉到了什么?是昨夜她辗转反侧的声音惊动了他?还是母子连心,他也感应到了那份来自远方的、沉重而无言的牵挂?
她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阴影里,看着儿子的背影。这一刻,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最早的鸟鸣和暖气片微弱的流水声。时间仿佛凝固了。季晨熙与那枚指南针之间,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无声的对话。他用他全部的专注,仿佛在透过那冰凉的黄铜外壳和稳定的指针,努力感知着什么,确认着什么。
过了许久,季晨熙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小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珍重地触摸了一下指南针冰凉的玻璃表蒙,正好点在那个红色的指针上。然后,他收回手,依旧静静地坐着,又凝视了片刻,才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般,慢慢地、轻轻地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楚颜,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上迅速换上平时那种清醒后的神情,甚至还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妈妈,早。” 但那笑容有些勉强,眼底残留的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忧虑,没有逃过楚颜的眼睛。
“宝贝,怎么起这么早?”楚颜走过去,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我……我醒了,就起来了。”季晨熙含糊地说,眼神有些闪烁,他低头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睡衣纽扣,小声补充道,“我想看看……看看指南针指的方向对不对。”
楚颜的心像被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她蹲下身,将儿子轻轻搂进怀里,感受着他小小身子里传来的、试图掩饰却依然存在的细微颤抖。她没有点破,只是用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方向永远都是对的,宝贝。就像妈妈对你的爱,爸爸对我们的爱,永远都指向家的方向,永远不会变。”
季晨熙在妈妈怀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胳膊回抱住妈妈,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个清晨,没有往常的嬉闹,母子俩安静地吃完早餐。季晨熙收拾书包时,又一次郑重地将那枚指南针钥匙扣别在拉链上,仿佛给它赋予了某种护身符般的力量。
去学校的路上,季晨熙比平时沉默一些,他紧紧牵着妈妈的手,目光偶尔会落在书包那个晃动的小小指南针上,眼神坚定,仿佛从中汲取着勇气和力量。
送儿子进入校门后,楚颜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初升的阳光下,看着儿子背着书包、迈着坚定步子消失在教学楼门口的小小背影,眼眶再次湿润。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气。
那两张照片带来的惊涛骇浪,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清晨,化作了母子间一场无人说破的、无声的共鸣与支撑。孩子用他稚嫩却敏锐的心灵,感知到了那份深沉的牵挂,并以他独特的方式——凝视指南针,确认方向——来进行回应和抵抗。
爱,或许就是这样。它不需要时时刻刻的言说,却能穿越山海,在静谧的清晨,于一枚小小的指南针上,完成最深沉的对话与确认。无论远方经历着怎样的风雨,家,永远是指南针恒久不变的指向。而这份由爱与思念凝聚成的、无形的“指南针”,正指引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怀着同样的信念,坚强地走过每一天。楚颜知道,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强,因为她不仅是妻子,是母亲,更是这个家,在风雨飘摇中,最稳定、最温暖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