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来得特别迟,晚饭后天光还亮着,空气中飘散着栀子花若有若无的香气。周五晚上,楚颜在书房整理旧物,季晨熙在一旁帮忙递东西,忽然看到妈妈从一本厚书里抽出一张有些泛黄的旧地图,小心地铺在书桌上。地图上用红笔清晰地画着一条蜿蜒的路线,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地名。
“妈妈,这是什么地图呀?”季晨熙踮起脚尖,好奇地用手抚摸那些纤细的线条。
“这是爸爸以前野外训练时用的地形图。”楚颜指着图例解释道,“你看,这条弯弯曲曲的蓝线代表河流,这些棕色的闭合圆圈是等高线,表示山的高度。最关键的,是角落里的这个‘比例尺’。”
楚颜指着地图右下角一条像小尺子般的线段,旁边标注着“1:”。“这个比例尺告诉我们,地图上的1厘米,代表实际地面的500米。通过它,爸爸就能算出实际要走的距离有多远。”
季晨熙睁大了眼睛,用小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比划。从家乡所在的小点,到爸爸驻地所在的另一个小点,在地图上不过他一个指节的距离,可按照比例尺一算,实际距离竟然那么遥远!一种前所未有的、具体可感的“遥远”概念,像夜色一样漫上他的心头。原来,爸爸不在身边,不仅仅是“很久没见到”那种时间上的漫长,更是这种可以用尺子丈量出来的、实实在在的空间上的遥远。
这个发现让季晨熙沉默了一会儿。他跑到自己房间,拿来他的中国地图拼图,趴在地上,找到了家乡和爸爸驻地大概的位置。他用手指一遍遍描画着两点之间的连线,中间隔着许多省份的图案,有蜿蜒的山脉标志,有蓝色的河流线条。
第二天科学课上,张老师正好讲到了“测量”。她拿出卷尺、直尺和三角板,让同学们测量课本的长度、桌子的高度。“同学们,测量是为了更精确地了解世界。但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这些尺子直接测量的。”张老师话锋一转,“比如,一颗种子蕴含的能量,比如,植物向阳生长的力量,再比如……我们心中的思念,它有多长,多重呢?”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季晨熙的心湖。是啊,对爸爸的思念,要用什么单位来测量?用“天”吗?可每一天的思念浓度似乎都不一样。用“公里”吗?可地图上那段实际距离,根本无法衡量他心中那份牵挂的绵长。
晚饭后,季晨熙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电视,他拉着楚颜坐到沙发上,表情很认真:“妈妈,地图的比例尺,能量出实际的距离。那……有没有一种‘思念的比例尺’,能量出我想爸爸有多想呢?”
楚颜被儿子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心里一软,她搂住儿子,想了想,柔声说:“也许有吧,宝贝。不过,妈妈的尺子和你的可能不一样哦。比如,妈妈做饭时,会想起爸爸爱吃咸一点;下雨天收衣服,会想起爸爸总忘收自己的袜子……这些小小的瞬间,就像妈妈‘思念尺’上的小刻度。你的呢?你的‘思念尺’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季晨熙陷入了沉思。夜里,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失眠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一条细长的光带。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构建自己的“思念比例尺”。
“嗯……早上醒来,看到爸爸的拖鞋空着,心里酸一下,这算1个刻度。”
“在学校得到老师表扬,真想立刻告诉爸爸,这算……算3个刻度!”
“看到李小虎的爸爸来接他,心里有点空空的,这算5个刻度吧……”
“学会系一种新的鞋带系法,想等爸爸回来展示给他看,这个期待,可能值10个刻度!”
“还有,晚上摸着‘平安方向牌’说晚安的时候,那种满满的、又有点酸酸的感觉,可能值100个刻度!”
他静静地想着,比较着,像科学家对待精密实验一样认真。他发现,思念并非一个恒定不变的值,它有时像微风般轻柔,有时又像潮水般汹涌。但它确实存在,而且充满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有着不同的“重量”和“长度”。
这个奇妙的“测量”过程,非但没有让他难过,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释然。他意识到,思念无法用公里丈量,因为它比任何地图上的距离都绵长;它也无法用天平称重,因为它比看上去要沉重得多,也轻盈得多。它更像是一种特殊的“能量”,遍布在他成长的每一天里,驱动他变得更好。
周末,他用彩纸做了一把小小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思念比例尺”。尺身上没有标准的厘米毫米,而是画着各种符号:一个空拖鞋,一张奖状,一个牵手的身影,一个笑脸……每个符号旁边,他都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标注了“刻度值”。
他把这把小小的尺子,和那张旧地图一起,珍重地收进了他的“成长宝盒”里。他知道,真正的距离,终有一天会缩短归零。而这份无法被标准尺具测量,却真实地刻录在他每一天成长里的思念,终将成为重逢时,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