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营地,陈无涯蹲在马厩边,用一把钝刀刮着马槽内壁结块的草料。他动作不紧不慢,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老李的铺位。那人还躺着,被子盖到胸口,呼吸平稳得近乎刻意。
他没急着去见赵天鹰。
昨夜那句话悬在帐中——“你站在这里,没选择自己逃”——像是一道门缝,开了条能挤进去的路。但门后是不是真信他,还得看今天怎么走。
半个时辰后,主帐帘掀开,副镖头走出来,手里拿着令旗,声音洪亮:“总镖头有令!南线探报已回,前方三里无异状,今日改道南谷行进,全队即刻整备!”
人群一阵骚动。
陈无涯停下刮槽的手,抬眼望去。老李猛地坐起,被子滑落,肩头微颤。他迅速低头整理腰带,可那一瞬的僵硬,没逃过陈无涯的眼睛。
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朝主帐走去。
赵天鹰坐在案前,正低头查看地图,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这么快就来了?”
“命令刚下,我就看见老李反应不对。”陈无涯站在案前,语气平直,“他不是装睡,是怕动一下就会露馅。”
赵天鹰终于抬眼:“你觉得他会今晚再出去?”
“只要他还以为我们真要走南线,他就必须去报信。”陈无涯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在案上,“但我画了这条路线的三个伏点——南线三处隘口,地势狭窄,适合设伏。可水源……”他指尖点在一处标记上,“这口泉眼,三天前我去看过,水色发浑,漂着死虫。没人敢喝,更别说扎营。”
赵天鹰盯着图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你是说,我这道令,连我自己都骗不过?”
“正因如此,才像真的。”陈无涯道,“您若真觉得南线安全,不会只派副镖头传令,自己缩在帐里不动。可您现在就是不动,反而显得决心已定。”
赵天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所以,他是真慌了。”
“慌的不是改道,是怕联络断了。”陈无涯收回图纸,“他昨晚交出的是调度令符,说明背后有人等着消息。今早一听改道,必然以为计划有变,今晚一定会再去哨塔。”
“那就让他去。”赵天鹰站起身,走到帐角取下一支铜哨,“我会让四个心腹守住西崖出口,不许任何人进出。你呢?打算做什么?”
“我还在杂役队。”陈无涯道,“他认得我的脸,也信我是无足轻重的人。我可以靠近他,盯他有没有留下暗记——比如石堆、折枝、炭痕。要是他想传信号,总会留下痕迹。”
“万一他带了香丸?一点就燃,风一吹就没影了。”
“那正好。”陈无涯嘴角微扬,“我闻得出那股味。苦杏仁混麝香,烧起来会有焦糖似的尾气。只要他敢点,我就能顺着气味找过去。”
赵天鹰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杂役,怎么会懂这些?”
陈无涯笑了笑:“我在流民营待过半年,跟老吴头学过辨味。他说北地人传信不用字,用香。谁家死了人,点什么香;谁要动手,又点什么香。日子久了,鼻子比眼睛还灵。”
赵天鹰没再追问。他知道有些事不必深究,只要结果可信。
“计划不能只靠你盯。”他转身从箱底取出一块黑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面小铜镜,“这是我天鹰镖局的应急信物。若今晚老李真去了哨塔,我会让埋伏的人在他回来时拦下他,当众搜身。你就在附近,看到动静就往这边跑,装作送水的,把这镜子塞进他包袱里——嫁祸给异族细作常用的手段。”
陈无涯接过镜子,入手冰凉:“您不怕打草惊蛇?”
“惊蛇也好过让它咬进喉咙。”赵天鹰沉声道,“只要抓住他现行,哪怕背后还有人,也不敢轻易动手。断魂谷地形险,他们不敢强攻。”
“可他若察觉埋伏,中途折返呢?”
“那就更说明有问题。”赵天鹰眯眼,“只要他离开营地,不管走多远,都是破绽。”
陈无涯点头:“那我得在他离营前,先摸清他藏东西的地方。他袖口有暗衬,胸前也可能缝了夹层。若他今晚带了新令符,必须在我动手前知道样式。”
“你能搜他?”
“不用搜。”陈无涯道,“他每次离营前,都会去马厩边那堆柴火旁蹲一会儿。说是歇脚,其实是整理衣物。我可以提前在柴堆里留点‘礼物’——一根带倒刺的枯枝,卡在他袖口内侧。他一动,就会勾出线头。”
赵天鹰看了他一眼:“你还挺会算计。”
“我不是算计他。”陈无涯收起铜镜,塞进腰间布袋,“我是算计他自己会犯错。人一紧张,动作就会快。快了,就顾不上细节。”
两人又商议片刻,将时间、路线、接应位置一一敲定。赵天鹰亲自修改了巡逻轮值表,把可疑区域划归亲信心腹;陈无涯则回到杂役队,继续清扫马厩、挑水喂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日头偏西,队伍并未启程。
副镖头再次宣布:“前方探路兄弟回报,南谷山体松动,暂不宜通行,原地待命!”
人群哗然。
陈无涯正在井边打水,听见这话,抬眼看向老李。
那人正蹲在帐篷前擦兵器,手一顿,刀刃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慢慢把刀收进鞘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向自己的铺位。
陈无涯提着水桶,缓缓走过他身边。
老李低着头,手指在腰带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很轻,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可陈无涯听出来了。
那是北地密语中“延迟行动”的暗号。
他在心里默念系统提示:**“高频共鸣未触发——目标尚未接触敌方信物。”**
夜幕渐沉,营地燃起篝火。
陈无涯坐在马厩角落,啃着冷饼,眼睛始终没离开老李的帐篷。他手里握着那根事先准备好的枯枝,枝头削得尖利,缠着半截褪色红绳。
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
戌时三刻刚过,老李站起身,朝营地外走去。
陈无涯放下饼,轻轻活动了下手腕。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拎起水桶,假装去井边打水,实则绕到柴堆旁,将那根枯枝悄悄塞进老李常坐的位置底下。然后他退到马厩阴影里,屏住呼吸。
老李走到柴堆边,习惯性地蹲下。
下一瞬,他忽然皱眉,右手猛地抽回——袖口内衬被倒刺勾住,扯出一小段暗红外线。
他低头看了一眼,迅速扯断线头,神色微变。
陈无涯在暗处眯起眼。
**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