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牌贴在胸口,那股灼热像是顺着血脉往心口钻。陈无涯站在偏厅中央,指尖还残留着老七递来残纸时的粗糙触感。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将呼吸压得极低,仿佛稍一用力,体内那条游走的青线就会爆开。
赵天鹰看着他,目光沉得像压了千斤铁。
“你还能走?”他问。
陈无涯抬起眼,“不能走,也得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到肋骨处一阵钝痛,像是有根细针在皮下缓慢穿行。他没皱眉,也没扶墙,反而挺直了背。他知道赵天鹰在看什么——看他能不能扛住这副担子,看他是不是还清醒。
赵天鹰沉默片刻,伸手探入怀中。这一次,取出的是一块与陈无涯手中几乎相同的铜令,只是断裂的纹路恰好相反。他没有拼合太久,只让两半边缘轻轻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它不认人,也不认名。”赵天鹰将另一半递出,“但它会记住谁把它带到了该去的地方。”
陈无涯伸手接过。
两块铜牌合于掌心,波浪纹连成一圈完整的回旋。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竟隐隐透出一丝温意,仿佛被体内的热流唤醒。他握紧,指节泛起微白,却没感觉到丝毫轻松。
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你要找的人,手里有另一半。”赵天鹰收回手,语气平静,“但他不会轻易信你。你得让他看见,你不是来抢东西的,是来掀桌子的。”
陈无涯点头,“我知道怎么让人信一个歪理。”
赵天鹰嘴角微动,似笑非笑,“那你最好别死在路上。这世道,正经人活不长,反倒是你这种不讲规矩的,说不定能撞出条新路。”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亲卫送老吴头过来。老人走得慢,一只手搭在年轻镖师肩上,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脸色灰败,额角渗着冷汗。可当他看见陈无涯手中的铜令时,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终于……对上了。”他低声说。
陈无涯走过去,蹲下身,把行囊背到自己肩上,又将老吴头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动作利落,没问一句“您行不行”,也没说“我来扶您”。
他知道,有些话不必出口。
老吴头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小子,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招?”
“退一步是活路,进一步才是命途。”陈无涯站起身,稳稳托着他,“你说过,逃命的步子再快,也不如敢往前迈那一步的人活得久。”
老吴头笑了,眼角皱纹堆叠,“那你现在……准备好了?”
陈无涯没答,只是扶着他往外走。
天刚亮,镖局大门前的石阶还沾着夜露。守门的两名镖师见他们出来,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默默让开身子,另一人低头抱拳。没有言语,也没有挽留。
陈无涯回了个点头,便跨过门槛。
晨风拂面,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镖局大旗在身后猎猎作响,旗面上“天鹰”二字随风翻卷。他没有回头,脚下一刻未停。
走出二十步,老吴头忽地身子一沉,闷哼了一声。
陈无涯立刻停下,一手撑住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腿软。”老吴头咬牙,“歇口气就行。”
陈无涯不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塞进他嘴里。“含着,别咽。”这是他在边关学来的土方,能吊住一口气,不至于中途倒下。
老吴头眯着眼,点了点头。
远处官道蜿蜒,黄土铺就,两侧稀疏地立着几棵枯树。太阳已升过山脊,光线斜照下来,映得铜令在衣襟下微微反光。
走了约莫一里,陈无涯忽然驻足。
他摊开手掌,凝视那半块令牌。青色痕迹正沿着手腕内侧缓缓移动,速度比之前快了些,方向也变了——不再是漫无目的游走,而是朝着官道尽头偏移。
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别人怕走错路,我偏偏靠‘错’活着。”他低声自语,“系统不响?那就当我没它——照样把你们的规矩,踩碎了走。”
他说完,将令牌收回怀中,重新扶稳老吴头,加快脚步。
三里外,官道拐弯处有片荒废的驿站,屋顶塌了一半,门板歪斜。一只野狗从里面窜出,冲他们吠了两声,又夹着尾巴跑开。
就在此时,陈无涯感到胸口一滞。
那股热流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牵引住了。他下意识按住心口,脚步顿住。
老吴头察觉异样,抬头看他,“怎么了?”
陈无涯没答。
他的视线落在驿站角落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表面斑驳,隐约可见一道刻痕,形状扭曲,像半个未完成的符。
但真正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刻痕的走向——竟与他掌心青痕的延伸轨迹完全一致。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抚过那道刻痕。石面粗糙,边缘有新鲜的刮擦痕迹,显然是近日才留下。
有人来过。
而且,留下了标记。
“这不是天然裂纹。”老吴头在他身后低声道,“这是‘引路印’,三十年前天机卫传信用的暗记。只有双令持有者才能看懂它的指向。”
陈无涯盯着那道刻痕,脑海中闪过昨夜老七说的每一个字。影阁、血祭、名单、背叛……这些词原本遥远而虚幻,此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踏出镖局的第一步,早已被人算准。
而这道刻痕,不是警告,是邀请。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扶住老吴头,“咱们换条路走。”
“绕得远,但安全。”老吴头点头。
两人调转方向,朝南边一条小径走去。那条路窄,杂草丛生,明显少有人迹。
走了不到半炷香时间,陈无涯忽然再次停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青痕已爬至小臂中段,颜色加深,且不再缓慢移动,而是微微震颤,如同感应到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发现那震颤的方向,正指向他们刚刚放弃的官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