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的脚尖踩在河滩边缘的一块扁石上,碎石随着他重心微倾而滚落水中,发出几声轻响。水流撞击乱石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像是催促,又像警告。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已逼近洼地尽头,枯草被踩断的脆响一声紧接一声。
他右手撑着膝盖缓缓站直,掌心蹭过石面时留下一道灰白印子。刚才那一摔并非完全作假——左腿确实还在发软,肾经虽通,却像久旱的沟渠,真气流转仍滞涩不畅。可现在不能停。
“站住!”持罗盘的弟子跃上高坡,声音冷硬如铁,“你逃不掉的。”
陈无涯没答话,反而抬起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像是在丈量风向。其实他什么也没看清楚,只是想让他们以为他在犹豫,在计算退路。他知道,这种迟疑的姿态最能勾起对手的杀意与轻视。
果然,那名弟子脚步加快,长剑出鞘半寸:“别给他喘息机会!”
另一人也从侧翼包抄而来,两人再度形成夹角之势,显然是要逼他背水一战。
陈无涯嘴角动了动,忽然踉跄一步,左脚滑向湿滑的青苔石面,整个人歪斜着跪倒。他顺势用手撑地,呼吸粗重了几分,额角渗出细汗,模样狼狈至极。
“力竭了?”持剑弟子冷笑,脚步却不自觉向前压近两步,“装得倒像。”
“我不是装。”陈无涯抬起头,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我是真没想到……你们掌门昨夜还在问‘残业去哪了’?这事你们不知道?”
两人同时一怔。
罗盘手持者眉头紧锁:“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重要吗?”陈无涯慢慢撑起身子,右手指节扣进石缝,借力缓缓站起,“重要的是——你们根本不确定我是不是拿了东西,对吧?执法堂派你们来抓人,可没人告诉你们真相。你们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刀。”
“闭嘴!”持剑弟子怒喝,剑锋完全出鞘,寒光映着河面波影晃动。
可就是这一瞬的动摇,让他们的阵型松了一线。
陈无涯猛地抬头,眼中戾气一闪而逝。他脚下发力,身形骤然启动——不是直线后退,也不是横移闪避,而是以右足为轴,左腿如浪拍岸般横向折冲,整个人像被风吹折的芦苇,忽地向左一荡,又在落地瞬间反向折回。
这一步法毫无章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哪次跌倒时无意踩出的节奏。可系统似乎感应到了某种非常规轨迹,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息悄然涌动,顺着一条从未走过的小径窜入足底。
三步之内,他已逼近持剑弟子身侧。
对方本能抬剑格挡,剑刃刚起,陈无涯却根本不攻。他肩膀一沉,狠狠撞向那人肋下,借着冲势猛然发力,将对方整个掀向河心。
“啊——!”
惊呼声未落,那人已重重砸入湍急黑水,瞬间被卷走数丈远,只留下一圈旋涡在石间打转。
剩下那人目眦欲裂,厉吼一声提剑扑来,剑势凌厉直取咽喉。
陈无涯不退反进,脚下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顺势退至河岸边缘。碎石在他脚下不断滚落,水花溅上裤脚,冰凉刺骨。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奔流河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
“你们练剑,讲究中正平和,行云流水。”他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水从来不是顺从的?它撞山就碎,遇崖就坠,但它最后,照样往下走。”
那人一愣,剑势稍滞。
“所以啊。”陈无涯往后退了半步,鞋底踩空一块湿石,整个人微微后仰,仿佛随时会跌入河中,“走直线的,死得最快。”
话音未落,他猛然转身,双臂张开,纵身跃入激流。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将他吞没。一股巨力拽着他向下拖去,乱流裹挟着他撞向暗礁,肩头擦过一块凸石,火辣辣地疼。他屏住呼吸,在水中翻滚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借着水流推力向下游冲去。
岸边,仅剩的那名弟子冲到河沿,长剑指向水面,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他望着那片翻腾的黑水,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唯有浪花拍石,声声不绝。
他咬牙收剑,低头看向手中罗盘。指针仍在颤动,但方向越来越模糊,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渐渐失准。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低声喃喃。
而此时,陈无涯已在百步之外。
他半浮半沉地随波逐流,一只手勉强扒住一根漂浮的断枝,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残页还在,贴着皮肤的位置仍有余温,像是某种回应。
他不敢抬头,只能任由河水带着自己向前。头顶是漆黑的夜空,偶尔有云隙透下一点微光,照在水面上,碎成无数晃动的银斑。
他吐出一口呛进的水,喉咙发紧,四肢沉重。可奇怪的是,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刚才那一撞、一跃、一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偏偏每一次失误,都被体内那股力量悄然补全。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正因为别人觉得他错了,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水流突然变急,前方隐约传来轰鸣声。
他勉强抬头,只见河道在此处收窄,两岸陡峭如壁,中间一道断崖般的落差横亘眼前。水势至此骤然下坠,形成一道隐蔽的暗瀑。
他瞳孔一缩。
来不及反应了。
身体已被推向边缘,水流如巨口般将他吞噬。他最后一刻抓住断枝的手猛地一挣,随即整个人被抛入虚空。
下坠途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水声。
然后,黑暗彻底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