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在岩壁上跳动,老李带着人走进岔道,身影很快被雾气吞没。陈无涯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他低头看了看脚边一块碎石,又抬眼望向那条小径的入口——地面倾斜,碎屑堆积的角度不对,不像常有人走。
队伍继续前行,主路通往前方平台。半个时辰后,老李一行人折返。他走在最前,靴底沾着一层灰白岩粉,陈无涯认得那种颜色。昨夜密会的小径深处才有这种碎石,主路上根本没有。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记下。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营地里陆续有人起身。陈无涯主动拎起水桶往柴堆边走,一边拨弄干枝,一边留意老李的动作。那人正在整理马鞍,动作利落,但每次弯腰时左肩都略显僵硬,像是旧伤未愈。他脱下外袍搭在马背上,露出里面粗布中衣。
陈无涯借着添柴的姿势靠近几步,鼻尖微动。一股气味钻进来——淡淡的麝香混着苦杏仁的味道,不刺鼻,却极难忽视。他记得这味儿。昨夜那个异族斥候离开时,身上也有。
他不动声色退开,回到自己铺位旁坐下,从行囊里摸出那块烧焦的布条。背面的简图在晨光下看得更清楚了:三条红点连成一线,走向与今日探查的岔道完全吻合。最后一个点的位置,正是昨夜两人密会的地方。“三”字写得潦草,却格外用力。
他将布条收回袖中,目光扫过老李。那人正蹲在地上检查马蹄铁,手指按压每一只马掌,看似认真,实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抬头看一眼太阳的位置。戌时三刻离营,亥时末返岗——这个规律已经连续三天出现。
中午歇息时,众人围坐吃饭。老李坐在火堆另一侧,背对着风,脱了外衣擦汗。陈无涯假装起身倒水,绕到他身后不远处,眼角余光扫过那件搭在石头上的衣服内衬。暗红色,边缘焦黑,和刺客内衬一模一样。
他没多看,快步走开。但心里已经明白:这不是偶然。联络有固定时间,有特定信号,甚至还有标记用的熏香。对方不是临时通风报信,而是长期潜伏、按令行事。
傍晚扎营前,赵天鹰下令加快脚步。队伍穿过一段塌陷隧道,碎石遍地,行走艰难。陈无涯故意放慢速度,落在中间。他注意到老李几次停下系绑腿,每次都面向不同方向的同伴点头示意,动作细微,却不自然。
尤其是当副镖头提到“今晚加强东侧巡逻”时,老李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了三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松开。那节奏,和昨夜鸟鸣的三短一长,几乎一致。
营地搭好后,陈无涯坐在角落修补行囊。针线穿过布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一边缝,一边观察老李清点物资。那人把一包药粉放进箱底,盖上木板,又顺手摸了摸胸口左侧。那里鼓起一小块,应该是藏着东西。
风吹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去。老李正抬手抹去额角的汗,袖口一掀,露出半寸暗红外衬。转瞬即逝,却被他看得真切。
夜深了,火堆渐弱。大多数人已入睡。陈无涯靠在岩石边闭目养神,耳朵却一直听着动静。他知道,今晚还不会太平。
果然,亥时刚过,一道身影悄然起身。老李披上外袍,轻手轻脚朝营地外走去。他没有走主路,而是贴着岩壁绕向西侧。
陈无涯等了片刻,悄悄起身。他没跟过去,而是翻出怀里的布条,在火光残影下再次对照。图上的三个红点,分别对应三次行动路线;而“三”字所在之处,正是西崖拐角的密会点。时间、路径、手势、气味、图样——五者闭环,毫无破绽。
他收起布条,缓步走向老吴头休息的地方。老人蜷在毯子里,似乎睡着了。他蹲下身,低声说:“三更雾起,路断西崖。”
老吴头没睁眼,喉咙里滚出两声轻咳,像是回应,又像只是年迈体衰的反应。
陈无涯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他知道,老人听懂了。
接下来的事,不必再问谁。
第二天天刚亮,老李照常出现,脸色如常,看不出一夜奔波的痕迹。他负责分发干粮,递给每个人一块饼。轮到陈无涯时,他顿了一下,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瞬。
陈无涯接过饼,笑了笑:“辛苦了。”
老李没应声,转身走了。
但他没看见的是,陈无涯低头咬饼时,指尖悄悄捻了捻饼皮上的碎屑——有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
他慢慢咀嚼,咽下食物,目光落在老李正在清点马匹的背影上。
那人弯腰检查马蹄,右手撑地,左手习惯性地按了按胸口。动作很轻,却重复了三次。
陈无涯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蹭了蹭嘴角残留的饼渣。
下午行进途中,天空阴了下来。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队伍不得不放缓速度。老李走在前队右侧,时不时回头张望。每当有人靠近,他都会微微侧身,挡住左臂袖口。
陈无涯落在后面,手里握着一根断枪,时不时用枪尖拨开碎石。他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注视,反而在对方回头时坦然迎上去。两次对视,老李的眼神都有刹那闪躲。
临近黄昏,前方出现一处岔口。赵天鹰站在高处查看地形,副镖头拿着地图比对。
老李忽然上前一步:“右路我熟,可以带人先探。”
副镖头看了他一眼:“你昨天才走过一趟。”
“正因为走过,才知道有没有变化。”老李语气平静,“而且那边坡陡,得提前插标记。”
赵天鹰点点头:“也好。你带三人,三十步一旗,发现异常立刻回传。”
“是。”老李应声,立刻点了人手。
陈无涯站在队列中,看着他们朝右侧小径走去。
那条路,不通平台。
通的是西崖拐角。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断枪,枪尖沾了些泥,是他刚才拨石时蹭上的。他用袖子慢慢擦拭,动作不急。
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湿气。
他忽然停下擦拭的动作。
枪尖的泥里,夹着一点暗红纤维,像是从布料上刮下来的。
他盯着那点红,慢慢抬眼,望向老李消失的方向。
那人走路时,左袖总会不经意蹭到岩壁。